五月初六,我回到京城。
京城的房子從建成迄今,我這個主人都還沒有看過一眼。幹戈擾我,猿鶴笑人,從此隱居蓬廬,不再過問人間之事了。從上房到照房,前後兩進,無門相通,於是就開了個後門,改建了槅斷,居然成了一個小小的閣子間。許滇生笑話我:“通達人必住通暢屋,收拾得讓人賞心悅目。”我回應:“屋雖通,而人終究還是不通啊。”
近年來,雖然請了老師教蘭兒讀書,可實際上有名無實。老師曠課的時間比上課的時間還多,學生貪玩的心又重,我檢查他學過的書,大半不能背誦。於是自己教了他幾個月,讓他臨摹歐陽詢的《醴泉帖》,並給他講了明文《必自集》和唐詩。西邊偏房又淺又窄,請匠人接了前後屋簷,才覺得寬敞了許多。我請滇翁為我題寫了“時晴齋”的堂額;又請汪慕杜學士書寫了劉長公的成句“兩度登朝今結局,一身多疾老還鄉”作為楹聯。
家務粗定後,我決定秋冬時間回儀征老家一趟,因為兼考去世後,我還沒有到他的墳前祭拜,這件事讓我耿耿於懷,況且兼慈年歲已高,必須回家看望一下。我又想到回儀征要用錢的地方實在太多,一時難以籌措,啟程的日期一推再推。正在躊躇間,接到聖旨派我往江南大營向榮軍中聽侯差委——這一次是提督向榮要求的。
這幾年,我一直在軍中辦事,精力疲敝,又沒有糧餉可以領取,幾年間到處借貸,賠進去了幾千兩銀子。家中經濟拮據,獲悉這個消息後,闔家都惶惶不安。我對家人說:“這輩子是個勞碌命,不得安閑。”但是既然奉了聖旨,何況又是軍事任命,推辭是萬萬不行的,隻好暫且準備一番,以便擇日啟程。
冬月中旬,我和戶部侍郎羅椒生結伴出京。經過山東,巡撫崇恩、布政使厲硯秋和都轉陳弼夫等人各有饋贈。我在皇華館住了幾天,請了個轎子進山,到清江拜訪河道總督楊以增(他接替少穆先生任陝西巡撫,曾經是我的頂頭上司)。拜訪楊帥時,他已經臥病不起,甚至都沒有請我進去坐一坐。沒過多久,楊帥就去世了,看來當時他的確病得很重,並不是托病不出。我經過淮安,同年何亦民請我小酌,並且邀上了同年高士魁作陪。
十二月初七,我到達揚州,看見城外瓦礫一片,真正成了所謂的“蕪城”(揚州舊名)。初八早上,我雇了轎子回牛王營,走了大約三十裏,碰上三弟帶著兩個侄子來迎接我,我們找到一個很破敗的小店吃了午飯。冬天日子短,到起更時才到家。我拜見兼慈,見她的身體雖然很衰弱,但精神和飲食還不錯,心中稍感寬慰。我準備好祭品和紙錢,到兼考墓前祭掃,又請了天寧寺的和尚念了三天經,放了一台焰口。
我進縣城見了大哥鬆杉,他的身體還結實,隻是近年來患了痰厥症(中醫病症,多因痰盛氣閉而引起四肢厥冷甚至昏厥),經常暈眩。嫂嫂和侄子都住在鄉下馮莊,大哥一個人住在城裏,隻有一個貴州老仆負責灑水掃地做飯,大哥昏倒後常常無人照料,實在是讓人擔心。大哥性格孤僻,和嫂嫂反目已久,所以不肯回鄉下居住,我勸了他很久,他也不以為然。
大哥、三弟、各位姐姐妹妹並各位親族處,我都送上了一份薄禮。我被革職已近三年,不但沒有進項,軍營中還花費了幾千兩銀子,所以,每處都隻送了幾十兩或者十幾兩不等,自慚力量綿薄,不能使禮物更優厚一些。
兼慈派家人李福和劉萬帶著奴仆進京,接我的妾覃氏回南方,打算我以後久居儀征。
§§1856年鹹豐六年
三月,湘軍大將羅澤南破太平軍於武昌,羅澤南中炮而亡。
六月,李秀成破江南大營,欽差大臣向榮也於不久後自殺。
八月,天京事變爆發,楊秀清、韋昌輝被殺,石達開出走,太平軍元氣大傷。
十一月,湖北巡撫胡林翼收複武昌、漢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