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是湖南舉人,和曾總督也是至戚密友。他先前在湖南巡撫駱秉章手下當師爺,文筆很好,口才也很好,可是性情跋扈,在駱幕中幾乎可以說是為所欲為。駱秉章才具不足,凡事拱手聽命於左師爺。因此,湖南的文武百官都知道,左宗棠才是真正的湖南巡撫,隻要得到左師爺的賞識,就會好處多多。左師爺行事,一憑己意,好之生毛革,惡之成創痏。湖南人最重鄉情,可是,李恒明確對我說:“左宗棠,明足以拒諫,辯足以飾非,存心深險,很難相處。”
我和他素不相識,曾督請他以四品京堂的職銜來江西幫辦軍務。他手下號稱有一萬人,但據他當麵對我說,其實士兵隻有六千人,其餘的都是各類雜役。我聽了,隻好唯唯而已,一句話也不敢多說——第一次見麵,就公開承認自己吃空餉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左宗棠在省城住了半個月就離開了。但是隻要軍火和糧餉稍有拖延,他就立馬來信催討,並說:“如果因此貽誤軍機,本京堂不能獨任其咎。”我跟別人說起這事,那人卻說,左京堂對您已經是夠客氣的了。不客氣會怎樣呢,我不知道,會不會像普承堯那樣要“先殺藩司”呢?
戶部催造兵勇名冊,左宗棠的軍冊中說是選了六名先鋒,每名每月開支多少,可是卻隻有四個人的名字。糧台發函問他是否弄錯了,上報以後,恐怕會被戶部批評。左宗棠回信,隻說自己如何打仗、如何追賊、如何軍書旁午(就是軍務繁忙的意思),“哪裏顧得了這樣的小事,就算是戶部責問,本京堂也不怕”。滿紙語句,真可謂摸之有棱。我曾對糧台提調王必達說:“以後給左公的文書,用語一定要平和,切不能因為他的來函無理,我們就用無理回複。”《尚書》上說:“必有忍,其乃有濟。”佛則說:“我得成於忍。”以前在甘肅被同僚排擠,我曾自作對聯:“讀聖賢書,初心不負;用黃老術,唾麵自幹。”現在四年過去了,難道我的修養反而不如以前嗎?王道曾說:“吾前在洛下遊,何曾知有蔡廓兒也?”我當年供職翰林院時,又何曾聽說什麼左宗棠!
廣信府知府光泰,一天到晚吞雲吐霧,不理公事,每天睡到下午三點左右才起床。我和巡撫毓科商量,認為廣信地當賊衝,擔心他貽誤軍機,不如把他撤掉,命令在廣信帶兵的鍾世楨代理知府的職務。鍾世楨也是湖南人,由教職保升,對軍務事也很精通,他到任後,兩次遇到安徽的賊軍來,都把他們擊退了。他對於所屬的玉山、鉛山、弋陽等縣,也都能預先部署,所以各縣都沒有淪陷。恰好上麵有命令將光泰調任饒州府知府,這才順利地讓鍾世楨代理廣信知府。
瑞州府知府李瑞章,巡撫毓科認為他不稱職,命令我將他撤任,遺缺由錘峻補授。錘峻是福建的實任知府,因幕友回避才來到江西。鍾峻對法律法規非常熟悉,對事情的輕重緩急把握得很好,代理撫州知府時,賊軍因在廣信、金瀘被擊退,竄到建昌,分兵撲向撫州,鍾峻會同駐守撫州的劉善素以及臨川縣知縣馬土良全力抵禦,賊軍才沒有得逞。撫州距省城很近,關係大局,得人而治,確實是這樣的。
疆事日壞,營製日紊,盜賊日多,天心非不厭亂,怎奈人心還在造劫。以前在勝保營中,見他手下的文武官員因緣為奸,感到十分心痛。現在看來,曾總督手下的文武將佐,也無一不把軍營當做升官發財的捷徑。
義寧人熊應文,本是布政使衙門一個轎夫的兒子,從小就在衙門口做儀仗兵。太平軍造反以後,混到軍中,捏報戰功,短短幾年就保送到遊擊。他還給手下的兵勇取了一個很響亮的名字——武威軍,就駐紮在城外教場。熊應文陰柔狡猾,最善迎合人意,騙過了很多文武大員。武威軍其實僅五百人,而光是腳夫這一項每月就領餉二千六七百兩——既然就在省城防守,何須腳夫?
臘月十八日本應發餉,可到了二十九日,熊應文還沒有把餉銀分發給手下士兵。士兵們得知情況後,群情激憤,想起他平日種種侵、冒、貪、淫的行徑,於是將熊應文剝掉衣服,捆起來吊在樹上,用鞭子抽;還覺得不解恨,又用棍子打;仍覺不過癮,就用刀背砍。接著,這一百多人又赴巡撫衙門控訴,毓科也沒有辦法。這群人又衝到熊應文家,將他家門窗器具和鍾表等全部砸了,將衣服被子也都撕了。熊應文有六個老婆,都濃妝豔抹,各住一室。士兵們闖進臥室,將他的老婆從床上拉起來綁走了。我致函毓科說:“這件事就發生在省城,如不嚴懲,軍紀將蕩然無存?”李恒當時正代理臬司,也深以為然。於是委派候補知府盛元、姚鑲會同首府徐本墉,將熊應文看管,同時緝拿帶頭鬧事的兵勇。毓科命令韋參將會同辦理。可是盛元等人庸懦無能,一心想替熊應文開脫,就向曾督報告,說熊應文侵占軍餉冒領軍功,並無實據,鬧事的兵勇,也已經逃走了,無從緝拿追究。徐本墉更說熊應文身為三品官,兵丁不能擅自拘禁他——實在是荒謬之極。韋參將剛開始說熊應文該殺,後來又說他是被冤枉的。毓科知道熊應文工於鑽刺,於是決定嚴辦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