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一日,我到達南昌。天氣炎亢如火,中午到達滕王閣,學政單懋謙、臬司張敬修、糧道李桓、鹽道鄧慶恩和候補道台楊升、董以觳、徐文藻等到碼頭迎接。我見到了南昌府知府許本墉、南昌縣知縣屈懷珠和新建縣知縣馬修良。上岸後的第一件事是拜見巡撫毓科。道光三十年(1850)我任甘肅藩司,毓科任寧夏府知府,那時我是他的上級;沒想到十年之後,他卻成了我的頂頭上司。毓科是個好人,可惜沒什麼才能,所以被兩江總督曾國藩掐得死死的,屁也不敢放一個。周邊省份的督撫,如湖廣總督官文、湖北巡撫胡林翼資格都很老,湖南巡撫駱秉章又是他的老上司,浙江巡撫王有齡霸道跋扈,這些人毓科一個也得罪不起,所以他這個巡撫也當得很窩囊。
我二十六日接印視事,照例具折謝恩。
總督曾國藩奏請三省聯防。按說,三省本應通力合作,曾督卻說,既然兵勇取之於湖南,那麼糧餉就由江西負責;又奏調左宗棠幫辦軍務,並奏請皇上賞給四品京堂。曾國藩在江西藩司衙門設立糧台,聲明將來就由江西報銷糧餉。我初來乍到,不知虛實,擔心江西拿不出這筆錢,就冒冒失失地提出是否請朝廷下撥軍餉。曾督卻認為:老百姓手中的錢就像海綿裏的水一樣,隻要用力擠,總是有的;而向皇上奏請撥款,招惹皇上不高興,就太不值了。
我一上來沒有摸準曾督的脈,就觸了個不必要的黴頭。
江西的地丁銀數額是一百八十萬,但是每年收上來的總不到一百二十萬。江西是個水袋子,很多地方十年九水,這幾年,洪楊逆匪在這裏幾進幾出,已是十室九空滿目瘡痍。這種情形下,對地丁銀也隻好征收一部分,減免一部分。所以我在給曾督的詳文裏,建議“酌量情形,分別蠲緩”。曾督的批示是:所謂的災情,大部分都是州縣官員捏造出來的,就是為了用減免百姓錢糧為幌子,為自己撈點好處。宿遷、鬆江一帶,除了交地丁銀之外,還要按畝捐糧,別處的錢糧能收起來,這裏為什麼就不能收起來呢?古來用兵,有哪個不是從老百姓那裏籌餉?現在,我隻收地丁銀,已經夠仁慈的了。‘酌量情形,分別蠲緩’八個字可以刪掉。”對曾督的意見,我不敢苟同,我沒有這個能力,也不想做這樣斷子絕孫的缺德事。
江西的漕糧指標是七十萬石,因為漕運中斷,遵照戶部規定,每石折銀一兩三錢,全漕可折銀九十一萬兩。這幾年水災頻仍,肯定不能全部征收到位。可是曾督卻依照在湖北的舊例,規定全省按每石三兩三錢征收,還說是降低指標了的——簡直是癡人說夢。
蘇州、常州貿易通暢時,江西省一年可以收厘金一百五六十萬。自從蘇、常淪陷於賊手,厘源梗阻,現在已降到一百萬以下。這筆錢曾帥專門派作大營征兵之用,由李瀚章和糧道李桓專管,不與藩司衙門的司庫發生關係。不久,牙稅也納入其中;接著,鹽課也納入其中;再接著,鹽商捐輸也納入其中。
曾帥上奏朝廷時,本來說好,兩江的厘金派作大營軍餉,地丁銀和漕糧折銀劃歸江西省使用。可是,沒過多久,他又奏請從漕折銀中每月提出五萬兩,其中一萬兩接濟皖南軍餉,另外四萬解歸大營;接著又命令每月從地丁銀中撥出三萬兩,再用捐官款買米一千五百石,分送到鮑超、陳大富兩位總兵營中。他不知道,經過他一提、二提、三提,江西全省隻剩地丁銀和十多萬雜稅,二者合起來不到一百四十萬,銀子早上入庫,下午就用出去了,哪裏還能每月提出三萬兩?
契稅的漏洞,一在書吏,一在州縣。民間買賣田產,常常隻需送一筆小費給負責田產檔案的書吏,不用交稅,書吏就通知戶房書辦,暗中辦理過戶手續,官府根本不知道。州縣所收的契稅,通常也不上繳藩庫,隨收隨用,就像應得的陋規一樣,即使嚴詞催促,他們也總是交一部分,拖欠一部分,等到清賬的時候,前任和後任就互相推諉,往往一年征收上來的,也不過十多萬,最多也不過二十萬,而湖南帶兵過來的李元度卻說可以征收七八十萬,真是白日做夢。
李元度是湖南舉人,是曾帥的鐵哥們,被保舉升任道員,簡放皖南道。很早就聽說他滿腹經綸,筆下文采斐然。我們見了麵,聽他說話的口氣倒也確實很大,印象最深的是,他近視得特別厲害,一尺以外就看不見了。他先前在江西,就連吃敗仗。前不久,他帶著三千湘軍、數萬糧餉和無數的軍火器械前往安徽,剛一接戰就全軍潰散,導致徽州失陷。城陷時,他隻身逃走,將無數軍火器械全部送給了太平軍。當他來到南昌時,就有很多人說他不適合帶兵,可是曾帥信任他,總想找機會成就他,結果一敗塗地,難道說大清氣數已盡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