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事多艱,動則掣肘。我就想,自己並非國家必不可少之人,而且年過六十,隻身於數千裏外,晝夜焦勞,對國家雖然不無小補,但事權不屬,也不可能有什麼作為。考慮再三,我親自動筆寫了詳文,決意引退。
或許是才思減退吧,自己雖然覺得這篇詳文很是感人,可是巡撫毓科讀後竟不為所動。我又當麵求他,他仍舊不肯代為上奏,真是欲罷不能。
安遠被太平軍圍困了五十多天,建昌又被圍了十幾天,賊軍竄入汀州,分成幾股由鉛山往婺源而去。玉山縣三次被圍,廣信府兩次被圍,雖然沒有失陷,可是賊軍所過的鄉村,全部化為廢墟。
曾督嚴令,地丁銀和漕折銀一兩也不準拖欠,並說賊軍隻是一掃而過,並沒有停留,已經奏請減緩的,仍舊奏請複征,如果朝廷為此處分,就由他一個人承擔。曾督著有《經世文編》,我讀過幾篇,怎麼說呢,孔子是述而不作,他是作而不用。和很多身居高位者一樣,他很難聽進下屬的話。我剛來的時候,承蒙他抬舉,他寫信問我對軍務有何建議。當時徽州和寧國都還沒有失陷,我就提了四條建議:“請閩浙總督慶端駐紮三衢,保護嚴州,進兵浙江中路;由曾督派一位帶兵大員,駐紮江西玉山,從紹興一帶進兵浙江東路;請主帥駐師寧國,步步為營,穩紮穩打;嚴令總兵普承堯守住建德,不讓賊軍外竄,繞道攻擊我軍。”
曾督回信說:“您說的的確很有見地。隻是現在慶端已經回到福州,根本不想進兵浙江,所以……”可沒過多久,休寧、寧國相繼失陷;接著,李元度把徽州也丟了;接著;賊軍圍攻建德,普承堯不戰而逃,率領的六千楚勇頃刻潰散,火藥軍裝,全部落入賊手。賊軍跟著潰兵一路追擊,彭澤、湖口、浮梁、德興、都昌、景德六鎮全部失陷,贛東北一帶,片瓦無存,白骨為莽。
普承堯,原是雲南的武進士,從外地投奔曾督軍中。他帶著六千湘軍守禦建德,每月開銷二萬兩餉銀、一萬串製錢,剛開始由江西軍需項下供支,後來奉命改由糧台發放。每次領餉出庫,普承堯就讓士兵先把銀子搬到自己的住所,扣下幾千兩不等,說是改天買米送到軍營——隻有鬼才相信。普承堯平時架子大得不得了,接見州縣官員時從不起身,巡撫毓科也對他頗為忌憚。
普承堯的妹夫,已被革除道員的馮席珍和手下將領畢金元私通太平軍,為他們通風報信,被水師將領彭雪琴抓獲了,押到曾帥營中。湖北巡撫胡林翼來函,命令將馮席珍、畢金元拿獲後,就地正法。後來聽說馮席珍解到了曾營,畢金元則不知去向,不了了之。
冬月,賊軍進逼建德,普承堯率眾先奔,敗兵一路燒殺搶掠,到九江後,還毀牆拆屋勒逼欠餉,並聲言整隊進省後要首先殺掉巡撫。巡撫毓科很害怕,招雇了一百多人每天在官署訓練,名為親兵。我笑道:“普承堯沒膽殺賊,當然也就沒膽造反。他大言恐嚇,不過是為了多領些軍餉,在進大牢之前最後撈一把而已。”曾督竟下令傾資發餉,每名散勇發銀四兩,還讓省城運四萬軍餉到九江。彭玉麟擔心這些潰兵鬧事,另外又借了一萬多兩。誰知領到軍餉後,潰兵卻依舊十分囂張。
為了打發走這群丘八,九江道文恒隻好在每人四兩之外,再加發二兩,這些散兵遊勇才渡江回到曾帥營中。曾督下令,挑選一部分敗兵編入鮑超軍營,不願留下的,發放路費遣散,讓他們自行回湖南。曾督挑不中的兵丁,則由他的弟弟曾國荃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