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美利堅之緣(3 / 3)

在紐約,章文晉專程拜訪了寓居在這裏的著名外交家顧維鈞先生。這位民國遺老號稱“三朝元老”、“外交巨擘”,曾經在國際舞台上縱橫捭闔、叱吒一時,是現代中國最傑出的外交人才。此時,他已經年屆耄耋。顧老先生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搞清楚,眼前的這位中國大使是來自大陸而不是台灣。他的臉上露出了驚異的神色,然後愉快地說:“歡迎你,來自中國大陸的大使!”

章文晉的紐約之行還“橫遭”了一次有驚無險的“暗算”。那天,章文晉夫婦從一位朋友家裏出來,打算拜訪一街之隔的洛克菲勒先生。由於紐約的馬路堵車十分厲害,他們決定徒步走過去。正走著,章文晉發現有個青年人用色拉油噴他的衣服,正待回身之時,又有兩個人迅速地擦身而過。幾個人迅速地四向逃開了。章文晉覺得很奇怪。進屋子之後,一位美國朋友急忙問他:“看看少了什麼沒有?”章文晉一摸口袋,才恍然大悟——錢包沒有了。幸虧錢包裏隻有幾張美元,沒什麼重要的東西。曼哈頓的竊賊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偷到大使身上來了!

章文晉在開展外交工作時,十分重視研究美國的情況。每天早晨上班前,他總要閱讀大量的報紙。針對美國人對中國缺乏了解,社會上流傳著大量歪曲現實的偏見的現象,章文晉主動通過輿論界來宣傳中國。他接受了《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等新聞媒體的采訪,利用各種機會對公眾發表演講。有一次演講中,一位聽眾故意提了一個刁難的問題:“在您演講的時候,外麵正舉行反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遊行,對此您有何感想?”

“是嗎?”章文晉先裝出一副驚訝的樣子,然後說:“我隻看見了會場內對中國人民友好的那種熱烈氣氛。”

會場內響起了一陣愉快的笑聲。章文晉接著說:“在座的人中有那麼多中國人,我請你們都做駐美大使,一起來做好這件大事!”話畢,場下掌聲雷動。

據不完全統計,從1983年8月起不到一年的時間裏,章文晉在美國各地發表了不下60次的演講。在他的號召下,中國使館的高級外交官發表的講演多達106次。僅1984年的聖誕節,章文晉親手發出的賀卡就多達500多張。這些工作都有力地推進了中美的相互了解和友好關係的發展。

章文晉對美工作中,張穎女士“夫人外交”的功績亦不可沒。張穎女士通過“國際婦女俱樂部”等社交團體,建立了與美國上層及其它國家大使“夫人們”的聯係。國務卿舒爾茨、白宮辦公廳主任貝克、商務部長鮑得裏奇的夫人都是張穎女士的好朋友。初到華盛頓後不久,張穎女士利用大使官邸裝修啟用的機會,以女主人的身份邀請了副總統布什夫人芭芭拉等一大批貴客。眾多高級官員的夫人們會聚一堂,大使官邸的客廳裏頓時珠光輝映、粉黛襲人。剛從使館回來的章文晉見狀不由一愣,打趣地說:“女士們,中國有句古話,貴賓臨門、蓬蓽生輝。但很抱歉,今天我不能當主人,我一個異性太孤單了,難以奉陪……”章文晉言畢就退到一邊去了,由夫人張穎出馬周旋應酬。

俗話說,“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章文晉大使工作的開展離不開使館各個外交官和工作人員的共同協作。章文晉手下的駐美使館陣容,可謂“豪華”。公使有林兆南、胡定一、冀朝鑄、張再,總領事有曹桂生、唐樹備等。尤其是章文晉與胡定一、冀朝鑄三個人的搭檔,號稱“三駕馬車”。章文晉待人寬厚,知人善任,工作中虛心而又敢擔責任,因而將使館擰成了一條繩。他經常說:“周恩來過去常對我們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對大家有充分的信心。”他打破了舊的工作製度的約束,對外交官的要求是:“事前無須多請示,事後要勤彙報。”在他的領導下,使館工作人員紛紛獻計獻策,主動積極地開展起了工作。

中美友好本是大勢所趨,人心所向,“胡娜事件”這片烏雲很快就煙消雲散了。1983年5月,美國商務部長訪問了中國,宣布放寬對華技術出口限製。9月,美國國防部長訪華,推進了兩國國防技術的交流。1984年1月,中國政府總理訪問了美國。4月,在草長鶯飛、花紅燕舞的季節,裏根總統的願望得到了實現,他登上了萬裏長城;章文晉也兌現了自己的諾言,陪同裏根總統訪問了中國。到1985年底,中美之間的貿易額迅速增長到了73億美元。中美關係走出了不冷不熱的低穀,迎來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繁榮時期。

1985年5月,章文晉結束了他在美國的使命,離任回國。在他即將告別華盛頓之際,華盛頓公共戰略谘詢公司副總裁特地安排記者采訪了幾位著名學者和政治家,請他們談談對章大使的印象。他將這些采訪的錄像精心製作成一個節目,作為一份特殊的禮物送給了章文晉。在采訪中,基辛格十分動情地回憶起14年前他的那次神秘之旅,說:“章文晉大使是我接觸到的第一位中國外交官,他改變了我對新中國外交官的看法……”

4.穿衣打扮,國家的體麵

章文晉出使美利堅的時候,中國大陸正從十年浩劫的災難中走出來,撥亂反正,改革開放,中國的航船正駛向一個新的曆史時期。但十年“文化大革命”的極左思想還十分深地禁錮著人們的頭腦,舊的框框架架還製約著工作的正常開展。章文晉初到美國時就遇到了一係列這種令人啼笑皆非的條條框框。例如:

外交官不能在使館外請客交朋友。

外交官不能參加外交人員俱樂部。

外交官不能隨便外出,外出必須兩人同行,夫婦倆不能算兩人,還得再加一個……

這些規矩執行死了就難免給工作添麻煩,在美國,主人請大使和夫人出席宴全,一般隻給安排兩個座位,倘若非要帶上第三個人,那就隻好坐在背後,沒飯吃、沒酒喝,這對大使夫婦來說實在是不方便。

“文化大革命”的約束還體現在外交官及其夫人的穿衣打扮、駐外使館的裝修使用方麵。章文晉夫人張穎女士曾經遇到過這方麵的“笑話”。1972年,她率團訪問歐洲,全團不分男女,一律穿著深色中山裝,頭發剪得短短的。抵達瑞士時,當地政府官員前來迎接。他們準備了鮮花,要送給女同誌的。但是,當張穎女士和一位男同誌並排走下飛機時,迎接的官員露出了一臉的迷惑:“到底哪位是女士呢?”幸虧同行的那位男士機靈,馬上把張穎往前推了一步。女士說話的嗓音才使對方分清楚誰是女性,總算避免了一次“性別不分”的尷尬。

住的方麵也一樣。中國政府早在1973年互訪中美聯絡處的時候就在華盛頓S街買下了一幢小樓,作為大使官邸。這座小樓的地段很好,環境十分雅致,周圍都是上層人士和外國使節的住所。但是自買下之後,我國大使從來沒有去住。裏麵又髒又亂,院子裏的樹枝長久不修不剪,枝杈亂長,伸到了另家的院子裏。鄰居都幾乎要發抗議書了。

一位著名的外交和國際關係學者曾經指出:“外交官首先是他的國家的象征代表。外交官不是作為個人為自己而行事的,而是作為他的國家的象征代表行事。”由此看來,駐外使節的穿衣打扮、駐外使館的裝潢修繕在根本上是一個國家實力、地位和威望的象征和體現。法國駐美國的大使館占地之廣、建築之大、陳設之豪華,簡直就像一座宮殿。拉丁美洲一些發展中國家,雖然國力並不富強,但舉辦的宴會和招待會,規格之高、排場之大、花費之奢侈也不輸給任何一個大國。

章文晉夫婦十分重視這個問題。到任美國後不久,章文晉要求使館工作人員要打破舊框框的束縛,解放思想,從穿衣打扮這件小事上做起。穿衣打扮,雖然不需要追求奢華,但一定要漂亮、大方、有體麵。

章文晉決心把閑置多年的大使官邸好好修繕一下,利用起來。夫人張穎自告奮勇地擔當起了裝修工程的總設計師。打掃衛生、清理場院,使館上下一齊動手,很快就完成了。麻煩的是室內家具和擺設的替換。首先遇到的就是財務的問題。按照當時的製度規定,使館添置物品,大使的批準權限隻有五百美元。要換一套沙發,工作人員整整在華盛頓跑了一個多月,才找到了一套還看得上去而且價格可以接受的。但是還不能一次就買回來,得分三次開票,分別地搬回來湊齊。更麻煩的是冰櫃。使館經常招待客人,幾乎天天得辦宴會,廚師提出要置一個冷藏冰櫃,以便儲存食品。可是一個冰櫃得700美元,這東西可不像組合沙發,可以拆開買。會計說製度有限,不行。那就隻能買冰箱,499美元,但冰箱隻有一半能冷藏,廚師說不夠用。結果隻好買兩個冰箱,製度沒有違反,但卻花了998美元。

最難辦的是客廳裏掛的一幅毛主席畫像。是一副水墨國畫,但技巧和藝術水準實在讓人不敢恭維。更關鍵的是,這幅畫掛在牆上嚴重影響了客廳的氛圍和布置。這幅畫是“文化大革命”時期掛上去的,但是現在能不能搞下來?大家頓時躊躇莫展,那個時代的陰雲又浮現在大家的腦海裏。最後,張穎女士果斷拍板:“我作主,取下來。不必請示了,也不要彙報給章大使了。”這樣,就換上了一幅當代名家所作的荷花圖,構圖別致,色彩鮮豔,整個客廳的色調和氣氛頓時令人耳目一新。

裝修一新後,整個大使官邸既整潔又大方,洋溢著中華五千年曆史文化的光彩,又呈現出溫馨親切的氣氛。張穎女士在裝修完成之際,請來了使館其它外交官的夫人、當地華人社會上層的婦女以及一些內行的專家,請他們再參謀參謀、指點指點,對官邸進行細致的改進。大使官邸就是大使的家。有了官邸,章文晉就不僅可以在使館招待客人,又可以在家裏款待朋友了。在家裏迎賓送客,更添一種使館沒有的親切感。

5.鄧大姐送來紫羔皮大衣

在即將起程赴美之前,章文晉夫婦曾特地前往看望了鄧穎超大姐。章文晉告訴鄧大姐,他們即將去美國工作。鄧大姐仿佛早有準備,便問起張穎衣服的事,問張穎有沒有皮大衣。說著,鄧大姐就讓秘書拿出一件皮大衣來,送到張穎手上。這是一件名貴的俄國紫羔皮大衣。“這件大衣是解放初,恩來訪問莫斯科時,斯大林送給他的。”鄧大姐十分深情地說,“恩來送給了我。這是我惟一可送給你的最好的紀念品了。”鄧大姐接著說:“你過去長期在蔣管區工作,應該知道,入鄉隨俗是很重要的事,否則很難深交朋友,開展工作。現在開放改革,不應該有不必要的顧慮了。”

鄧大姐的一席話使張穎和章文晉在思想上輕鬆了很多。來到美國後不久,章大使籌劃舉辦一次大型的招待會,請使館幾位主要外交官夫婦一齊來商議。張穎發現幾位公使、參讚夫人的穿著都比較陳舊不合時,心裏很有些吃驚。她在表麵上不動聲色,用一種輕鬆的口吻談笑道:“你們為何一式穿的都是半長不短的裙子、襯衣和薄毛衣呢?”

公使夫人陳青是個心直口快的爽朗人,她笑著說:“我們都得先看看大使夫人您是怎樣穿戴的,我們才好決定我們的穿戴哩。”

張穎一下給陳青“將”了一軍,愣了一下。轉念一想,倒也是,她們怕穿得比自己好,會讓自己不高興或難堪,也是出乎禮貌和好心啊。張穎於是笑著說:“我是老太太了,穿得難看點也無妨,可你們都年輕得多,更需要漂亮。你們穿得好是國家的體麵呀!”

在張穎的開導下,幾位夫人回去後紛紛都把自己精心裝扮了一番。在章大使的招待會上,幾位中國外交官夫人“閃亮登場”,使來賓們都十分驚訝,讚歎不已。其實,張穎女士也不是真的“老太太”了,可以無所謂。她在各個場合都十分注意自己的穿著修飾。1983年5月2日,她出席總統招待會,身著白色鑲銀線的金絲錦繡長旗袍,肩披銀灰色的手繡大紗巾。別具一格、超凡脫俗的東方情調脫穎而出,一時間在白宮珠光寶氣的大廳裏引來了眾多人的矚目。

在美國上層人士中,雖然不能說“隻認衣衫不認人”,但“先看衣衫再看人”倒是千真萬確的。眼尖的貴夫人甚至一眼就能看出你的衣服是從哪個商店買的,哪種檔次,大概值多少錢。所以,穿衣服對中國外交官來說,決不是件隨隨便便的小事。但也不是說,非得穿得珠光寶氣,價值連城,或者說一定要新潮人時,關鍵在於要根據當地的風俗習慣,根據不同場合的需要,根據自己的特點,穿上合適的衣服。

男士的服裝雖說相對簡單些,但要穿著得體、雅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單說穿西服,就有很多細節要注意。比如,深色的西裝就不應配淺色的鞋襪,單排扣西服一般隻能扣上方的一個扣子,襯衣袖口要扣緊等等。

章文晉的衣著相當簡樸、但十分得體大方。他在出國前專門在上海訂做了兩件西服,質料、色調和做工都是第一流的。他每天基本上要換二、三次襯衫和領帶。在這些方麵,他還是很講究的。他剛到美國後不久,當地報紙就有評論,說中國首任聯絡處主任穿毛裝,第二任穿西服,而剛到任的章氏,不僅文質彬彬、儀態瀟灑,所穿的西服也很為考究,不僅合體而且做工精細,可見大陸的水平也實實在在地提高了……

不過,真正的“入鄉隨俗”對章文晉來說,也不是完全沒有困難。美國有不少正式的晚宴,請柬上都會注明男士須穿“黑領帶”,這是一種短式樣的晚禮服。以往中國外交官都穿黑色的中山裝出席這種場合。作為“國服”,穿中山裝未嚐不可。但是這種社交場合每年都不下十幾次,老穿中山裝總讓人感覺有距離感,不太合群。所以,章文晉就找張穎商量是不是也做一身“黑領帶”。

張穎也有些顧慮:“是不是資產階級的味道太濃了點?……”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最終還是張穎下了決心:“既然‘入鄉隨俗’,那麼做一套普通的‘黑領帶’又有何不可?”很快,章文晉就著一身“黑領帶”出現在華盛頓的社交場合。敏感的新聞記者迅速就作出了反應:“中國的開放改革確實不假,大使居然都穿上了‘黑領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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