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子“注釋1”(1 / 3)

外麵落著連綿的雨,夜已經很深了,遠遠地送來聖母院的沉重的、憂鬱的鍾聲,正是十二下。

桌子上攤開一本書,在黯淡的燈光下一行一行的字跡似乎全消失了。我的眼裏隻有這樣的一句話:“獅子餓了的時候,它會怒吼起來。”

漸漸地連這一句話也不見了,我的麵前立著一個人影,我認得這是“獅子”。

說起來這是九年以前的事了,我那時在沙--城的中學校念書。

有一天在午飯後的休息時間裏,我和同學們在學校的草地上踢球,第五班的白克把球向我踢來,我一腳接上去,球端端正正撞在門房的玻璃窗上,把玻璃打得粉碎,球落進門房裏去了。在場的同學都叫起來。我呆呆地立著,望著破窗戶,不敢動一下,也不敢響一聲,汗珠往額下流,全身發起熱來。學監莫勒地耶走到我麵前,擰我的耳朵,在我的臉上打了四五下。我痛得哭了,用手揉著臉,眼淚遮了我的眼睛。各班的同學們在我周圍大笑。我感到了一種形容不出來的奇恥大辱。我恨莫勒地耶。我要對這個“獅子”複仇。

實在,綽號“獅子”的莫勒地耶是全校學生所最不喜歡的人。我們雖然討厭總學監格南,但是我們更討厭“獅子”。他那披著長發的頭,他那冷酷的麵貌,他那暴躁的性情,使我們給他取了“獅子”的綽號。他到這裏來有兩年多了,其餘的三個學監已經換了幾次,他一個人老是不動。他沒有笑容,也沒有親切的話,隻是打,隻是罵,這就是他管理學生的方法。他發怒的時候,兩隻眼睛圓圓地睜開,口大大地張著,同學們看見這個樣子,知道獅子在咆哮了,馬上靜下來,或者避開一點讓他一個人遠遠地站著,不去理他。也有些時候我們氣不過了,便鬧起來故意跟他搗亂,那時他也沒有辦法。

尤其討厭的是在寢室裏我們睡下以後:要是別的學監當值,我們說一兩句話也不要緊,但每逢獅子當值的時候,他一定要在寢室裏踱來踱去,整整走一個鍾頭,要到了敲十點鍾他才肯安靜下來。他不許我們說一句話,而他的皮鞋聲又妨礙我們睡眠。我們屢次商量想懲罰他一下,給他一個教訓,但是總想不出好的辦法。

時間很快地過去了,我已經忘記了我的受辱與複仇。但是天幸我得到了一個機會。

一個禮拜天,校長夫婦坐他們的汽車出去了,學校裏還留著二三十個未回家的同學。下午三點鍾的光景,我因為肚饑,不能等到四點鍾吃麵包的時候,一個人私下跑到膳堂裏去拿麵包。膳堂裏沒有麵包,我想去向女廚子討。廚房就在膳堂隔壁,我輕腳輕手地走,剛要跨進廚房的門檻,忽然注意廚房裏有男女談話的聲音。我從板壁縫裏偷偷張望,看見女廚子白朗西坐在切麵包的長桌上,蹺著腿,我們的獅子站在她麵前親切地對她說什麼。我這時候快活極了,麵包也不要了,連忙輕腳輕手地走了出去。我並不把這個有趣的消息告訴同學。我望著他們笑。我在心裏說:“我現在有辦法製服獅子了。”

這個晚上輪到獅子在寢室裏當值,我正可以利用這個機會。我不能忍耐地盼望著九點鍾到來。我想,無論如何獅子今晚上一定會落在我的圈套裏,他一定會向我投降。

我們都躺在床上了,獅子照例地在房裏踱著。我笑嬉嬉地望著他,但是他沒有注意到我。

“白克,”我對那個睡在左邊床上的第五班同學說,“我告訴你……”

“閉嘴!”獅子掉過頭怒吼起來。

我們寧靜了一會兒。

“女廚子白朗西很漂亮!莫勒地耶先生,是不是?”我帶笑地說。

“你說什麼?你這小豬!”獅子這樣怒吼著,大步向我走來,他站在我的床前,圓睜著雙眼,捏著兩個拳頭,正要打下來。

我嚇著了,勇氣也消失了,下麵的話不覺衝口而出:“在廚房,說情話,我看見。我要告訴東家“注釋2”。”

獅子的拳頭在我的臉上晃了幾下,但是並沒有落下來。他的眼裏差不多要冒出火。他閉著嘴,咬緊牙齒做出一個歪臉,憤恨地望了我許久,恨不得將我吞下去似的。最後他歎了一口氣,便離開我的床,馬上滅燈睡了。

我心裏非常快活,這一次我大獲全勝了。

第二天早晨上第一堂課的時候,佛朗得爾先生還沒有來,獅子領著我們這一班進課堂,我走在最後。

“午飯後到我的房裏來,我有話對你說,”獅子低聲在我的耳邊說。我點了點頭,便走進課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