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傭“注釋1”(1 / 2)

一個下午我和朋友洪在朱“注釋2”的實驗室裏談論羅廣庭博士的科學常識。談到六點鍾光景,我們正要出去,外麵忽然落起雨來。

這些日子在廣州差不多每天都要落雨,但是時間不會久,往往在下了半點鍾的雨以後,太陽就會撥開掩蓋它的黑雲,射出炎熱的光芒。

“等雨住了再走罷,”朱脫了外衣說,就把它掛到玻璃書櫥上去。

於是我們又坐下來,繼續談話。

雨一落,就落了一個多鍾頭,後來才慢慢地小了。已經到了七點半鍾,夜色降臨了。

我們冒著微雨,走下樓去,出了東堂“注釋3”,穿過矮樹中間的石板道,正遇著朱的女傭撐著油紙傘,穿著木拖走來,叫他回家去吃晚飯。

那個女傭認識我,因為我常到朱家去玩。她看見我們是三個人,就知道朱不打算回家吃飯了,但是她也喚了朱一聲。

“我們不回去了。我們到外麵吃東西,”朱簡單地說。

她答應一聲,不再說話,就轉身走了。她的腳步很沉重。她平日是一個多嘴的女人,臉上常常堆著笑,今天她的舉動似乎跟往日不同。

“你昨天不是說她回家去了嗎?”我指著她的背影問朱道。我知道她的家在順德。

“她去了三天,今天早晨回來了,”朱用低沉的聲音回答。“她殺了一個人。”

我還以為朱在跟我們開玩笑,我並不留心他的話。

“她這次回家去殺了一個人,所以她今天的舉動、說話都跟平日不同了,”朱繼續說。

“真的?殺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新從鄉下出來的洪插嘴說,他顯然不相信朱的話。

“怎麼不真?她今天親自告訴我們的。她身上還有傷痕。”朱的態度是一本正經的。

我知道朱的性情。他是一個科學家,他對於社會上任何事情都不肯輕易相信。假若他說一件事情是真的,那麼他至少有一些證據捏在手裏。他的敘述引起了我的注意。

“這又是你的好材料了,”朱對我說。他並不等我回答就接著說下去:“這個女人倒有膽量。她家鄉有一個土豪,時常壓迫農民,她一家也免不掉常常受欺侮。最近她的兄弟又給土豪打傷了,她就為這件事情跑回家去跟土豪理論。第一次她是赤手空拳去的,所以也挨了土豪的打,身上有好幾處傷痕,我們也看見幾處,是她給我們看的。”這時候我們已經走過了兩條街,雨還沒有住。

朱依舊撐著布傘,我們和他挨得很近,並不是為了避雨,卻是為了聽他講那個女傭的故事。

“她挨了打以後就跑回家去,第二天拿了一支手槍再去見那個土豪。”我相信這句話,因為我知道在廣東和福建的鄉下,許多人家裏都有手槍或者長銃。我有一個廣東朋友最近正在領導他家鄉反對土豪劣紳的鬥爭,不久以前在選舉鄉長的會場上,他聚集了一些武裝的農民跟土豪劣紳的走狗對抗,幾乎發生一次大械鬥。

在一個小河旁邊她遇見了土豪,那個人蹲在那裏。她一聲不響地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