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作者說近來批評家的氣焰太高了。其實這並不是正確的話。難道那些在報紙副刊上寫些印象式的讀後感的人就算是批評家麼?
隨便舉一個例罷,誰都知道柏林斯基是一個大批評家,許多作者都受過他的指導。但是他一生寫過一篇印象式的讀後感嗎?沒有一個批評家曾拿過印象來做批評的標準。
批評一篇文學作品,不去理解它,不去分析它,不去拿一個尺度衡量它,單憑自己的政治立場,甚至單憑自己的一時的印象,這決不是批評,這隻是個人的讀後感。事實上也許這個人根本就不懂得文學和藝術,也許這個人根本就不曾體驗過生活。
做一個批評家並不是容易的事情。並不是每個識字的人提起筆就可以指導作者,不管他有沒有這野心。一個批評家應該理解藝術的基本原理,也應該豐富地體驗生活,同時還應該充分地了解他所批評的作品的內容。然而在中國似乎就少有這種人。我們看那大部分的批評文章不是淺薄得令人發笑嗎?然而那些批評家還閉著眼睛得意地說這篇淺薄,那篇空虛,這篇不好,那篇不壞,這種主人公不會存在,那篇作者不懂得革命,好像一字褒貶就會提高或降低作品的聲價,卻不知道幾天過後這些所謂批評文章就被人用去包花生米、鹹菜去了。同時他們所攻擊過的作品還依然在讀者中間流布,並沒有受著絲毫的損傷。
在中國似乎是讀者比批評家更能夠認識作品的價值。
“注釋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四年一月《文學季刊》第一卷第一期。署名餘七。
“點戲”“注釋1”
上期《季刊》中提到“文壇塑像”和“作家消息”這些事,後來就引起不少人來反駁來狂罵,再加以半告密式地說了許多許多。仿佛那裏麵有直接受損失的對方,(這是指寫消息,寫塑像,寫批評,化了幾個不同名姓的人,)有擁護副刊編者兼為對方張目的,還有再化了名字替自己來說話的。最後又有了希望來塑造某人的話,據說這種塑像可以幫助了解某人的作品。
這種事很使我想到“點戲”這兩個字。
想不到這種臆造的塑像一類的東西,還有人點名道姓來要求塑造。幾十字或幾百字就能說得清一個人的生活麼?知道了一個作者的生活(甚至於比作者自己知道的都詳細!)真就能幫助讀者來了解作品嗎?再說回來的時候,那些塑像又不一定是靠得住的呢!
我敢說聰明的讀者是不會來這一套的。
“注釋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四年四月《文學季刊》第一卷第二期。署名餘五。
再說 許多人憂心著中國沒有批評家,作者們沒有得著正確的指導,因而在質與量的方麵沒有更大的成效。這句話我以為是不錯的。在這種說法裏所指的批評家,當然不是像中國近日所有的那一群。那一群雖然自己也以為自己是批評家了,可是我們卻以為如果要中國有更好的作品出來,先要鏟除了那一群。
他們所自詡的批評,是把作品分成兩種:不是“意識正確”就是“意識歪曲”。正確的自然說上了天,歪曲的罵入了地。最可氣的是任意把作品中的句子剪頭去尾留中段,引到所謂批評的文字中,然後大加以譏諷。殊不知,也許那一句中的一節是說著反話,摘取了這樣的一節,就引以為由,不是太不合理了嗎?還有把作品的篇名或是作者的筆名,用來開玩笑,這未免更沒有理性了。
近來,又有聰明的“批評法”出現,如果說到一本期刊,故意留下幾篇文章不提到,可是文字中卻說不提起的是不值得提起。或是說:我不願意說,也不願意寫出來那篇名。仿佛這麼一來,就把這未曾提起來的打在“未人流”之中,永世不得翻身,我請寫這樣文章的人自己想想,事實是這樣子嗎?
“注釋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四年四月《文學季刊》第一卷第二期。署名餘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