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心交給讀者“注釋1”(2 / 3)

解放前,尤其是抗戰以前,讀者來信談的總是國家、民族的前途和個人的苦悶以及為這個前途獻身的願望或決心。沒有能給他們具體的回答,我常常感到痛苦。我隻能這樣地鼓勵他們:舊的要滅亡,新的要壯大;舊社會要完蛋,新社會要到來;光明要把黑暗驅逐幹淨。在回信裏我並沒有給他們指出明確的路。但是和我的某些小說不同,在信裏我至少指出了方向,並不含糊的方向。對讀者我是不會使用花言巧語的。我寫給江安中學學生的那封信常常在我的回憶中出現。我至今還想起我在三十年代中會見的那些年輕讀者的麵貌,那麼善良的表情,那麼激動的聲音,那麼懇切的言辭!我在三十年代和四十年代初期見過不少這樣的讀者,我同他們交談起來,就好像看到了他們的火熱的心。一九三八年二月我在小說《春》的序言裏說:“我常常想念那無數純潔的年輕的心靈,以後我也不能把他們忘記……”我當時是流著眼淚寫這句話的。序言裏接下去的一句是“我不配做他們的朋友”,這說明我多麼願意做他們的朋友啊!我後來在江安給中學生寫回信時,在我心中激蕩的也是這種感情。我是把心交給了讀者的。

在三十年代和四十年代中很少有人寫信問我什麼是寫作的秘訣。從五十年代起提出這個問題的讀者就多起來了。我答不出來,因為我不知道。但現在我可以回答了:把心交給讀者。我最初拿起筆,是這樣想法,今天在五十二年之後我還是這樣想。我不是為了做作家才拿起筆寫小說的。

我一九二七年春天開始在巴黎寫小說,我住在拉丁區,我的住處離先賢祠(國葬院)不遠,先賢祠旁邊那一段路非常清靜。我經常走過先賢祠門前,那裏有兩座銅像:盧騷和伏爾泰。在這兩個法國啟蒙時期的思想家、這兩個偉大的作家中,我對“夢想消滅不平等和壓迫”的“日內瓦公民”的印象較深,我走過像前常常對著銅像申訴我這個異鄉人的寂寞和痛苦;對伏爾泰我所知較少,但是他為卡拉斯老人的冤案、為西爾文的冤案、為拉巴爾的冤案、為拉裏一托倫達爾的冤案奮鬥,終於平反了冤獄,使慘死者恢複名譽,幸存者免於刑戮,像這樣維護真理、維護正義的行為我是知道的,我是欽佩的。還有兩位偉大的作家葬在先賢祠內,他們是雨果和左拉。左拉為德萊斐斯上尉的冤案鬥爭,冒著生命危險替受害人辯護,終於推倒誣陷不實的判決,讓人間地獄中的含冤者重見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