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還不配算在那般“天天在巴黎聖密雪爾大街上散步的麵部毫無表情的中國人”(借用法國某女記者的話)之列,但賽納河畔一帶的舊書攤卻是我常到的地方。一個星期中我至少要去兩次,每次回來,兩隻手總是滿滿的。
然而有一次我冒著春天的微雨,沿著賽納河岸,望著聖母院兩個高聳的鍾樓,踏著回家的路,手裏卻隻有一本薄薄的世界語的小書《骷髏的跳舞》,是花了兩個半法郎買來的。
幾天又過去了。有一天大清早我拿了這本小書到盧森堡公園去。早晨,公園裏遊人不多。我坐在大樹下一把長椅上,在安靜而閑適的氣氛中,讀這本小書。陽光射在碧綠的草地上;中間圓圓的地方種著各樣顏色的花;噴水機不住地噴出絲絲的雨點,在陽光中閃耀著如顆顆的明珠。這時候我讀完了《骷髏的跳舞》。在這樣和平的空氣中,我的緊張的心情突然寬鬆了。“骷髏”在我的眼前不見了。我隻記得首陀羅“注釋2”的噴泉和草原。我似乎已經看見這一切了。我知道那樣的日子快要到來。為著全人類的噴泉和草原,是到底會有的,而且不久我們就會看見的。
作者秋田雨雀在愛羅先珂的童話劇《桃色的雲》序中說過:“你叫喊說,‘不要失望罷,因為春天是決不會滅亡的東西。’是的,的確春天是決不會滅亡的。”這時候我的感覺也是如此。不錯,春天是決不會滅亡的。
我在盧森堡的春天裏讀完了這本小書,心裏確實充滿了希望。現在我把它譯了出來,又恰逢著上海的春天。
1930年3月。
“注釋1”《骷髏的跳舞》:秋田雨雀著,署一切譯。世界語譯本內共收《骷髏的跳舞》、《國境之夜》、《首陀羅的噴泉》三個獨幕劇。一九三〇年三月上海開明書店出版。
“注釋2”首陀羅:印度社會中四個種姓之一,他們是社會地位最低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