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2 / 3)

過了一會兒,雲雲的門開了。他從門縫裏看到雲雲換了一條粉色的睡衣,長發高高地胡亂地挽起來。她穿過昏暗的客廳,目不斜視地走進了衛生間。毛玻璃門關上了,裏麵傳出嘩嘩的水聲,是她在洗澡。透過那扇毛玻璃門,他影影綽綽地看到了她的影子,也是一團,像水汽一樣不成人形,似乎隨時都會消散。他這才發現自己進書房的時候就沒有把門磕上,原來他留這道門縫是早有準備的,他是已經準備好了的。他有些惱火自己,又回到書桌前。但那水聲卻仍然在空曠地、浩大地穿過客廳和他的書房,似乎所到之處都被水聲濺濕了,他自己也仿佛淋了雨一樣周身濕漉漉地坐在椅子上。

雲雲洗完澡,進了自己房間就再也無聲無息了,燈卻是亮到很晚。他想她屋子裏連個電視都沒有,那她晚上幹什麼呢。他問張惠,張惠說,她喜歡看書,你以為她做什麼呢?語氣之間對他有些嘲弄。仿佛他問這樣的問題實在是掉價了些。看得出,張惠是真喜歡她這個學生。這個晚上,雲雲洗完澡,他趁張惠還沒洗澡的時候,自己先進了衛生間。衛生間裏氤氳的水汽還沒有完全散去,這水汽裏還留著那個洗澡的人身上的氣味,這氣味潮濕地聚在一起,竟像個人形一般,倒把他嚇了一跳,似乎雲雲還站在這水汽深處看著他脫衣服。這時,張惠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來了,你洗完了沒?他慌慌張張地說,馬上就好。然後他手忙腳亂地打上浴液,一衝,裹上睡衣就往出走。

張惠正在衛生間門口等著,一臉疑惑地看著他。他想,剛衝過澡,皮膚又紅又潮,神色可疑大約也看不出來吧,便徑自向臥室走去。臨進去前特意回頭看了看雲雲的門,不動聲色的安靜。門是白色的,安靜的時候,簡直像石板一樣淒清,讓他一時懷疑門後是不是有那個永遠塗著紅唇的女人。然而,第二天,雲雲還是要從那扇門後出現。他們三個人輪流去衛生間上廁所,洗漱,互相謙讓著。有時候他進了衛生間會在紙簍裏看到煙頭,他和張惠都不抽煙,這是雲雲上廁所時抽的煙。他有些想笑,連自己都覺得自己笑得寬厚,像是笑一個任性的孩子。等他出了衛生間,正看到雲雲咬著一角麵包出門,和他含糊地打了個招呼,消失。他們見一麵都是匆匆忙忙,連對方的臉都看不清。

那個晚上,雲雲回來得很晚。張惠洗了澡,李科南接著進去洗。邊洗邊不停地看時間,草草衝洗完,剛出衛生間的門,便聽到哢嗒一聲開門的聲音。他頭還沒有抬起就無端地鬆了口氣,她回來了。原來他一直在等她,像等自己的女人回家一樣等她。等再抬頭向門那邊看去時他卻呆住了,回來的是雲雲,隻是,她身後還跟著一個男人,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她換了鞋,對他輕輕一笑,那男人也稍有不自在地對他一笑,表示打過招呼了。然後他們兩個人就進了房間,白色的門被關死了,像立在荒野裏的一隻石碑,神秘、恐怖,滿是秘密卻一點燈光的影子都飛不出來。他不知所措地盯著那門看了幾分鍾,然後氣急敗壞地進了臥室,躺在床上後才對看書的張惠說,哎,你知道不,你那學生居然把男人帶回來過夜。張惠看著書,頭也不抬地說,那怎麼了,人家又不是你老婆,你能管得了嗎?

他聽著自己喉嚨幹澀地蠕動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就是,他憑什麼著急?別說已經不是她老師,就是她的老師,能管得了她帶不帶男人回來過夜?可是,帶男人回來怎麼能帶這麼老的,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她對男人的口味已經是這樣?還是她一向就是這樣?這個男人也是,小氣到這般地步嗎?連過夜都要到女人這裏過夜,沒房子不能去開個房嗎?這樣的男人她也要?他對她了解的確實是太少太少,他突然發現。他也隨手抓起一本書,看了半天卻發現那上麵的字都麵目可憎,一個都不認識。這時候,突然又聽到客廳哐的一聲,是關門的聲音。雲雲出去了。他丟下書,緊張地對張惠說,你聽,是不是她出去了?她要出去和那男人開房?張惠也放下了書,看了他一眼才說,你怎麼這麼關心我的學生。我沒和你說過嗎,她和無數男人有曖昧關係,和很多男人上過床。人家都是成人了,和男人出去開房也要經你批準?李科南說不出話了。她確實這樣告訴過他,那時他不過當自己在聽一個傳說。他一直以為她是傳說裏的人物,可是,有一天,她從傳說裏走到了他身邊,就在他身邊,他伸手就可以觸摸到她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