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第三個晚上,李科南按時回了家,冷冷清清地給自己炒了兩個菜,心想,雲雲今天晚上可能還是不回來。前兩個晚上她都這麼做了,這最後一個晚上也就罷了,看來她是故意躲他的。這個女人究竟想幹什麼?他簡直覺得頭痛欲裂。連著兩個晚上都是和衣而睡,自己都覺得自己身上有了異味,於是進去洗澡。洗完澡剛進臥室忽然聽到防盜門開了,他期待了整整兩個晚上的聲音這時候不期而至了。接著,有人走進來,咣一聲,把門關上了。他聽出了異樣,這聲關門聲太響了。是被用了很大的力氣才關上的。他靜靜地聽著,客廳裏卻沒有動靜了。
李科南走出去,客廳裏暗著燈,他的眼睛有些不適應這黑暗,什麼也沒看到,摸索到門邊一開燈卻看到一個人正靠著門坐在地上,是雲雲。她身上的酒氣這時候忽然堅硬地衝他撞擊過來。她把頭埋在膝蓋上,長發四散著,像是要把她整個人都包起來了。看來是喝酒了。他低頭看著這個坐在地上的女人,忽然想起了她畢業那年,那個晚上,是他喝酒了,她也是坐在地上,等他,一直等到淩晨一點。突然的,他眼睛有些莫名的濕潤。自從這個女人住進他家,他都沒來得及仔細看過她一眼。他和她每天都在演戲,一直裝作彼此不認識,演的和真的一樣,以至於有時候他都懷疑,是不是他們之間真的就不認識?那一夜不過是他虛構出來的,事實上是根本沒有發生過什麼的。
他拉住她的一隻手,想把她拉起來,因為酒精,她突然變得很沉很散,像一堆要四溢開去的沙子。他最終還是把她從地上撈了起來,撈起這冰涼的、散亂的、酸澀的女人。他正考慮應該把她送進哪個房間的時候,她已經軟軟地倒在了他的懷裏。他抱住了她,卻感覺恍如隔世,似乎中間已經隔了很多歲月,像條奔流的大河一樣過去了。他和她抱在一起,卻也不過是在河流兩岸隔河相望。
這時,她從他懷裏抬起了臉,她仰著臉,看著他。她離他這麼近這麼近,就在他的眼前,連她臉上的毛孔他都可以看得到,可是他心裏卻在想,這是那個女人嗎?一種讓人掉淚的陌生。她的紅唇對著他的嘴唇,她嘴裏的酒氣從毛孔滲進了他的身體,他便也有了些微醺的感覺。她把臉輕輕一側,她的唇就碰到了他的,她吻他,就像無數次在幻想中發生的一樣,他們開始接吻,吻著吻著他感到了她的淚水,沾在了他的臉上,唇上。他的淚也下來了。
整個晚上她都用兩隻胳膊死死箍著他的脖子,於是,他就任由她抱著他的脖子,和她一起躺在床上。她把臉埋在他懷裏,埋得很深很深,似乎要長到他的身體裏才好。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從哪裏說起。他想,她今天為什麼要喝成這樣,是不是就是為了見他?她已經不能在正常情況下見他。他們連見麵都要借助點什麼嗎?她一個人斷斷續續地說著酒話,你想過我嗎?她不等他回答就又喃喃自語,沒有什麼在一起不在一起,我來這裏就是為了看看你,我該走了,可是就是不忍心。我就是心疼,你知道嗎,就是心疼,你是不能和我在一起的。我也不能和你在一起。可是,我愛你。李科南的淚又下來了。上一次,兩個人在一起待了一個晚上都沒有說一句話,隻顧著流淚、做愛。現在,他們又在一起了,他卻仍是不認識她。他一時感慨萬千,她經曆過那麼多的男人,真的也好,假的也好,總歸是曆盡千帆,卻為何獨獨記著他一人?是因為他一貫的冷漠矜持讓她有被抵抗的感覺,反而催生了她的征服欲?還是他真的是可以克她的那種男人,任何一種女人,無論她多麼奇怪,在這個世界上都會有與她相克的男人。
他緊緊抱著她,內心隻是滄海桑田,卻沒有一絲情欲。在那一瞬間裏,所有的一切在迅速離他遠去,遠去,一切的現實突然成了一道依稀模糊的背景,唯一剩下的隻有他和身邊這個女人。他突然說話了,聲音很陌生,我們在一起吧,不要再離開。在那一瞬間裏,他相信他說的是真的。不管第二天他們又會怎樣照舊回到各自的軌道,在這一秒鍾裏,他說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