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 / 3)

雲雲回來得越來越晚,有時候幹脆就徹夜不歸。即使回來身邊也一定跟著一個男人。他們進了那扇白色的門後就再不出來。李科南還是時不時在衛生間門口與這些麵孔不同的男人打個照麵,他像看皮影戲一樣看著這些男人不同的臉,猜測著他們的身份和職業。他沒有一點生氣的感覺,但是,他很悲傷。他知道,她是故意的,她是想讓他離她遠點,越來越遠。這樣她就可以抽身離去。其實,是她自己在越走越遠。而她這一去一定是永不複返的,從此他們就會咫尺天涯,他已經感覺到了。這讓他感到了很深的悲傷。

他一定要和她再談談。告訴她什麼?還是找個人嫁了吧?張惠回家了還是和從前一樣,疏懶地倒在床上看小說,她在小說裏為自己辟出一塊獨立的空間,她一個人在這空間裏幻想,任是誰都進不來。他也決不和她多說,一個男人心裏有另一個女人為他撐底氣的時候,他是怎麼也掩飾不住那種內心的得意的。張惠看出了他這種得意,不過什麼都沒有說。她想,會是誰呢?他和誰?這是個平時很少和女人打交道的書呆子,隻知道看書做學問,她一直都以為他是絕對安全的。她覺得找了這個男人最大的好處就是,像進了保險櫃,不用一天到晚看著。風吹草動是最讓女人傷神的東西。現在,莫非這樣的男人都有了別的女人?她一陣驚慌,卻明白絕不能讓他就看出她的驚慌。她暗暗觀察著他。

李科南趁雲雲不在的時候,看了幾次她的房間。他看到她屋裏的東西像陽光下的鹽分一樣,在慢慢蒸發不見,越來越薄,隻剩下嶙峋的薄薄的一層。他每看她一次房間都有數倒計時的感覺,急迫的,哽咽的,生離死別的。他覺得她像血液一樣從他指縫中間在流走,他卻怎麼也擋不住。血液奔流而過時的那種溫暖讓他幾欲落淚,甚至好幾次在夢中,他夢到的都是她。也許,也許,自己真的已經愛上這個女人了,盡管她與一切世俗規則為敵。盡管他一直覺得這個女人是娶不得的,但是,他卻真的愛上她了。他決定找她談次話。可是,她一直在躲他。很晚回來,很早出去,還經常帶男人回家。把他隔離在外。

這個晚上,人卻奇異的早早齊了。其實說齊了也不過是三個人。張惠才回來不久,雲雲就回來了。她買回很多吃的,說她一周後就走。吃飯的時候,李科南一句話都沒有說。吃完飯,張惠進了臥室,他進了衛生間,一邊洗一邊想著今晚該怎麼辦?去敲雲雲的門?不可能,太明目張膽了。和她說句話,明晚約她一起出去談?水花落在他身上,他閉上了眼睛,感覺像隻女人的手,而且隻有還愛著他的女人才會有這樣一隻手吧,深情而悲傷的撫摸。他剛走出衛生間的毛玻璃門就看到雲雲正站在門外,好像等著要進去。在看到她的一瞬間,他嗓子一陣發緊,卻看著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就隻是單單看著她。她也看著他。客廳裏沒有開燈,衛生間裏的燈光透過毛玻璃,毛茸茸地落在她的臉上,朦朧的,含混的,像一張出現在快速駛過的列車車窗裏的麵孔,在昏暗的客廳裏急速向前駛去,駛去。他們無聲無息地看著對方的時候,沒有注意到,另一個人也悄無聲息地站在了他們身邊,看著他們。是張惠。她無比清晰地看到了這兩個人的目光。就在那一秒鍾裏,她明白發生什麼事了。

寂靜的客廳忽然像昏暗雜亂的車站,哥特式的尖頂上的大鍾做憂傷的背景,燈光隨著雪花大團地往下落,汽笛聲和哭聲此起彼伏。有人來道別,有人來接人,各懷心事,各自往自己的方向匆匆走去。李科南在昏暗中突然聞到了張惠身上的氣息,他對她太熟悉了,有再多的人,他也能毫不費力地聞出她身上這種氣息。他猛地一轉臉,正好與張惠四目相對。

雲雲第一個從這三角形裏退了出來,開門就衝了出去。李科南幾乎是本能地跟著衝向了門口,張惠在他身後尖叫了一聲,你敢。她話音剛落就聽見樓道裏一連串的響聲,是李科南一腳踏空樓梯滾了下去。這個晚上便以李科南被兩個女人送到醫院收場了。

李科南一連昏迷了四天都沒有醒過來。醫生說,要是再醒不過來,就可能成為植物人,做好思想準備。兩個女人輪流守在床邊照顧他。一個白天一個晚上。她們默契地配合醫生換藥,給彼此帶飯,像一對默契的姐妹。她們默默地配合卻很少說話。第五天上,雲雲突然像想起了什麼,她對張惠說,我想起來了,我家鄉有個神婆,很靈驗的,我們去拜拜吧。要是放到平時,給了張惠聽簡直是無稽之談,可是,現在,連科學都毫無辦法的情況下,她倒是對一些其他力量產生了僥幸心理。死馬當活馬醫,萬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