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2 / 3)

有時候賀紅雨買了些吃的餅幹果脯之類的回來,他見了就在自己的枕頭下麵藏一部分,睡覺前躲在被子裏偷著吃,吃著吃著就睡著了,一醒來又從枕頭下麵摸出來接著吃,結果被子裏的各種食物碎屑多得能養活兩窩老鼠。段逸鷗告訴他吃獼猴桃能補充維生素,他便每天要著吃獼猴桃,吃不完就帶到被子裏去吃。就是這樣,他還是一天比一天老下去了,耳朵已經和擺設沒有兩樣了。別人說什麼他其實是一句都聽不見的,隻是看見人家笑了他就跟著笑,因為慢了半拍,別人笑完了他還沒笑完。別人問他笑什麼,他就說,你們不是在笑嗎?因為聽不見,隻能看見別人的嘴在動,動來動去看著都一樣,他也有點煩,幹脆就見了誰都沒有表情,泥塑的一張臉似的,滿是褶子了,卻是保養得紅紅白白的,新鮮得像剛掛出去的牛肉。

有時候看見鄰居家吃什麼了,回去就和賀紅雨鬧著要吃,咱們也吃那個吧。簡直像個嘴饞的小孩子。在街上看見小孩們口裏吃著什麼他會上去說,給爺爺吃點,讓爺爺嚐一嚐,就嚐一點。吃完了還要說,不好吃,我不吃了,你吃吧。搞得像八輩子沒吃過東西一樣,嚇得鄰居的小孩子們一見了他就跑,像見了大灰狼一樣。因為一般大人說是要吃要吃,隻是嚇嚇他們,並不放到嘴裏,可這老頭卻是真放進嘴裏吃了,倒似乎他比他們還要小,他們得讓著他。

賀紅雨雖看不慣這老頭子饞成這樣,卻也由他去吧,畢竟老頭子不是吃白飯的,一個人還掙著一份工資。這工資對他們家來說作用太大了,工資的一部分花了做日常開銷,另一部分還債,就是段逸鷗住院時欠下的一屁股債,現在才慢慢還清了。另一部分攢下來做家裏的積蓄,天有不測風雲,一家沒有點積蓄是萬萬不行的。她忍不住想起剛嫁給他的時候,什麼好吃的都讓給她吃,自己不舍得動一口的,現在倒好,有什麼吃的全藏到自己枕頭下麵生怕她看著了。一個人要是麵目全非起來還真是可怕,可是還得糊弄著他,多活一天是一天。她忍不住又是一陣感慨。人是個什麼東西,這就是人,時間是個什麼東西,這就是時間。

眼看著段逸鷗也二十多歲了,該娶媳婦了。娶媳婦本來就是個花錢的事,這幾年安定縣裏也跟風,彩禮錢一漲再漲,開始實行大包幹,五萬塊錢才能把整個婚禮承包下來。段東麒每天愁得齜牙咧嘴,五萬塊錢啊,難道還要再借債娶媳婦不成?再加上段逸鷗這種內部的殘疾,見個一兩次未必看得出來,可是結了婚總要看出來的。這是一處硬傷,雖然不是先天性的傻,卻也夠他們全家心虛了。這樣一來娶個媳婦隻怕要費更多的錢,人不行的地方總得用錢補起來才能平衡。別人家五萬,隻怕他們就要七八萬了,那不是要全家人的命嗎。

段東麒所在的國有煤礦前幾年就倒閉了,他下崗後便被聘到了安定縣後山上的一個私人煤礦。哪敢歇著,一家四口就指望著他呢。雖說老父親還有點退休工資,可是並不能一家人就眼巴巴等著老頭子的這幾個錢用哪。自己年紀也不小了,還要下井,得掙錢,隻不過不挖煤了,挖不動了,他現在被小煤礦聘做檢查瓦斯的技術員,但是也要每天下井。

他早晨就出門,騎著摩托車走半個小時的山路上班,中午在礦上吃飯,晚上才回家。中午吃飯的時候四周都是剛從煤礦下麵爬出來的工人們,下井工人一上來是不允許馬上洗臉洗澡的,得過會兒才能洗。工人們便摘下帽子先吃飯,於是滿食堂裏飄來飄去的都是黢黑的臉,森森的白牙,像星星一樣明滅可見的眼白。都是些被煤老板壓迫著的支離破碎的人,但他們都很年輕,都是些二十多歲的小夥子。段東麒坐在其中,因為年齡大了,畢竟看起來很突兀,就像是坐錯了地方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