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著頭,沒有言語。
見他這模樣,我心中的火氣陡然便升上來了,停下步子轉身,怒氣衝衝地朝他吼了起來:“兄弟還生死未卜,你便穿白戴孝,還要急著娶了他的心愛之人,這便是你劉慶之的為人不成?!”
他似吃了一驚,怔怔的看著我,我這才發現他臉頰都凹了進去,整個人憔悴不堪。
“我也覺得自己很無恥,可是,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但我也看出了他心中的不好受。他這樣子哪裏有半分即將成親的喜悅,分明就是身處煉獄般的痛苦著。
我轉過頭去,忽然覺得一陣陣的難過:“我罵你是希望你別一時衝動,毀了自己也傷了別人。”
他隻是不言不語,仿佛整個人都頹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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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決定了要走,可是想到那場婚禮,終究還是忍不住留了下來。哥哥特地去太傅府拜訪了劉太傅,回來後心事重重,我追問了許久,他才歎息道:“你也別怪慶之,他也是為了報恩。”
他將前因後果與我說了,才總算解了我之前的疑惑。
齊大公子與安平的事情,我也是後來才聽哥哥說的。至於他為何會在此戰失蹤,委實不清楚。印象裏,此人十分低調,腿腳不便,又不經常露麵,自然接觸不多。
然而我怎麼也想不到他的腿疾竟然是假的,隱藏至深,隻是為了在關鍵時刻護著安平而已。
難怪那日去看安平,覺得她與往常不同了。以往她的心中裝著的東西再多再大,也是灑然的,可是如今因為一個人不在身邊,便完全黯淡了光彩。
也是,深情若斯的男子,是值得她這般付出的。也隻有齊大公子這樣的男子,才能進得了安平的心吧。
光是這一點,慶之已然輸了。
齊大公子救了他一命,奄奄一息地被拖入迷宮般的魔鬼城,對方又是恨之入骨之人,必然已經……
難怪,難怪……
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我與他之間隔著的已不隻是彼此的年紀或者秉性的差距。
有些東西,注定已是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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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六,安平大婚。
那日天清氣朗,我看著他從太傅府出門,一身大紅喜服好不意氣風發,可是那張臉卻毫無生氣,像是一切都歸於死寂了。
我騎著馬一直尾隨著,仿佛是送親的一員。京城百姓沸騰喧囂,我卻從禦攆紗帳內的紅色背影上看出了他的悵然。
不知情的百姓恭賀著,知情的友人必然是在鄙夷著。他卻什麼也沒說,隻是這般平靜地坐在禦攆上,如同獻祭。
我一路相送,直到隊伍進入宮城內,也直到看到那人出現。
我震驚非常,眼見慶之跌跌撞撞地下了車,倉皇的,喜悅的,最後卻隻是執著齊大公子的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他竟然當著那麼多人的麵就落了淚,直到齊大公子率先開口歎息道:“你這模樣,倒讓我一句生氣的話也說不出了……”
慶之仿佛此時才清醒過來,慌忙解釋,說到最後,幾乎要舌頭打結。
齊大公子按著他的肩頭拍了拍:“好了,我不怪你,你並不是那種趁人之危的人,我知道的。”
他這才安靜下來,整個人像是變成了孩子,垂著頭不做聲。
旁邊有禮官小心翼翼地提醒吉時快到了,他這才回過神來,忽而動手解起衣裳來。我吃了一驚,慌忙扭頭,過了一會兒再去看,卻見他將喜服披到了齊大公子身上,退開一步,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
很多年後我仍舊記得這場景,之後我常常對他說,你生平最美好的樣子,便是那時。
拿得起也放得下,穿上喜服或者脫去,都不曾介意他人的眼光,隻是做到問心無愧……
崇安二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