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回到文家後,沒有一個人責怪她這次忽然離家的事,也沒有一個再提起過季禮。也許有一天會真的跟季禮說的一樣,他們會彼此相忘,永不再記起。
文家很快開始給她物色新的婆家,有個待嫁的女兒,這通常就是一個家庭的頭等大事。
玉枝和文昭淩好幾次想問一問她在應天府發生的事,但阿芹已經越來越沉默,記憶裏那個笑笑鬧鬧的孩子終於徹底消失了,他們對著她時,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措辭。
終於在這年年尾,蘇州城有戶人家入了文家幾位長輩的眼。據說那也是官宦之後,如今雖然家道中落,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何況這種人家再怎樣都不會荒廢教養,阿芹嫁過去應該不會受委屈。
彼此都開始熱絡的時候,阿芹像是變作了動物,整日窩在屋內,如同冬眠。
沒多久文昭淩跟叔叔因為生意的事去了一趟應天府,回到家時,婚姻六禮已經進行到第二步問名。文昭淩忽然急匆匆地來找阿芹,讓她準備準備,跟自己去應天府。
“怎麼了?”阿芹已經心如死水,可是一聽到“應天府”三個字,心裏還是會起波瀾。
文昭淩吩咐丫鬟給她準備出行的襖裙和披風,急急道:“季禮不太好,你最好親自去看一看。”
阿芹的心裏登時“咯噔”一下。
如今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阿芹出門再也沒那麼方便了,所以這次文昭淩求了文夫人很久才得到允許。玉枝聽到消息本也想去,但文昭淩說趕路很急,帶一個阿芹已經很不易,怎麼也不肯讓她跟著,隻好作罷。
後來每每想起,阿芹都已記不清自己當時一路是怎樣的心情,她隻記得自己很急,除了問文昭淩走到哪兒了,就是揣測季禮究竟出了什麼事。好幾次問文昭淩,他隻是沉默,並不肯多言。
終於到了應天府,幾乎連口熱茶都沒喝就急急忙忙地趕去吳府,出乎意料的是,滿眼竟是大紅色,從府門到大廳,紅綢繞結,盡是喜氣。
“怎麼回事?”文昭淩也詫異不已。
吳府的管家已經快步迎了出來:“原來是文大少爺,快請進,快請進。”
文昭淩帶著阿芹進去,問他道:“府上要辦喜事嗎?”
“是,我家主子要成婚了。”
阿芹的腳步猛然停了下來。
文昭淩轉頭看了她一眼,表情越發不解:“上次來你家主子還身體不適,為何忽然又要成婚了?”
管家一臉愁容,歎息道:“文大少爺,有些話我一個下人不好說,您不妨親自去問我家主子吧,我給您引路。”
文昭淩不再多言,示意阿芹跟自己走。
前些時候剛落過一次雪,季禮住的院子裏樹木多,雖打掃的幹淨,還是能看到枝頭零散的雪花,竟出奇的好看,隻是有幾分蕭瑟。
管家領著二人在門口站定,對著房門恭恭敬敬通稟了一聲,裏麵沒有傳出季禮的聲音,倒傳出了一道女子的聲音。阿芹記得那聲音,那是蔣婉婉。
房門很快被打開,裏麵居然還有好幾層的布簾,文昭淩和阿芹一踏進去就感到一陣溫熱撲麵而來,一爐炭火放在當中,燒得很旺。桌上擱著藥碗,還有些殘渣沉在碗底,黑褐一片,看著就叫人舌尖犯苦。
蔣婉婉朝文昭淩行了一禮:“原來是文大少爺,有禮了。”
阿芹揭開頭上罩著的鬥篷,蔣婉婉這才看清是她,愣了一愣,驚訝道:“原來是文小姐,您也來了?”
阿芹點了點頭,視線掃向屏風,裏麵傳出季禮低低的咳嗽聲。
文昭淩道:“我們進去瞧瞧季禮不打緊吧?”
蔣婉婉勉強笑了一下:“不太好吧,季禮現在不適合見客的。”
阿芹注意到她的服飾發式都有了些變化,言辭語氣也有不同,看來她已然以吳府夫人身份自居了。那外麵那些布置應當就是為她跟季禮準備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