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弈者(1 / 3)

幽深而寂寥的甬道內,就隻有幾支斜插在石壁上的短炬,在躍動著鬼火般飄忽的光芒。大參差的粗糙石板,鋪就了整塊地麵,火光隱耀之下宛如麻皮般凹凸不平。甬道頂端各處相繼有水滴墜落,於石板表層的淺淺坑痕裏激起淒冷微響,此起彼伏,久久不歇。

漸行漸近的沉重腳步聲,宛如水紋中擴開的漣漪,自甬道盡頭回蕩震起,緩緩擴散開來。原本沉寂如死的空間裏,隨之“嗡嗡”顫起了一陣詭異響動。無數雙汙漬斑斑的枯瘦手臂,自石道兩端粗若鵝卵的精鐵柵欄間伸出,僵直揮舞著,似是想要索取些什麼。

“啪!!!”

五尺長的皮鞭活物般遊動身軀,在空中無聲無息地劃出一道凜冽高弧。就在它那截不過指粗細的鞭昂然挺直的瞬間,一聲尖銳至極的炸響突兀撕破了渾濁的暗色,鋼針也似的紮入所有人的耳中,淒厲絕倫。

製服齊整的福克曼中尉,於陰森的甬道中端頓住了腳步,滿意地看著支支手臂向鐵柵後畏懼縮去,線條銳利的唇角邊綻出了些許冷漠笑意。略為環顧了周圍片刻,他微翻手腕,長鞭立時躥入不遠處柵欄內,凶狠地齧去了一人臉上的大塊皮肉,方才掉遊回。

“今晚外麵的月亮很圓,沒什麼風,春應該就要來了。”福克曼輕撫著盤於掌緣的堅韌鞭身,低沉地笑道:“而你們,隻能永遠呆在這不見陽光的地方,吃著和豬食毫無區別的牢飯,為了搶一隻老鼠開葷而打得頭破血流。外麵的一切,從很久以前開始,就已經和你們再也沒有了任何關係。很不幸的事情,難道不是麼?”

暗色掩隱下的人群木無反應地聆聽著他的嘲諷,大多數的身影挨擠於牆角深處,猶如座座失去魂靈的石雕。

福克曼冷笑著邁步,向甬道另一端行去。那些渾身散著臭氣的可憐蟲看起來沒有什麼異樣,但他卻知道,到亮前的這段時間裏,自殺的人不會少於十個。

當人的忍耐限度已經達到極點時,死亡,根本就算不了什麼。

這裏是摩利亞帝都大牢的地下監區,深達地底三丈有餘的隱秘空間內,關押著數千名重刑犯人。他們當中很少有人會被處死,永無盡頭的囚禁生涯與日複一日的審問拷打,將無可避免地成為悲慘餘生裏的重要組成部分。

通敵叛國的罪名,早已注定了一切。

八年了,每福克曼都會沿著這條長達裏許的甬道例行巡視。心情大好的日子裏,他會帶上一些半生不熟的肉骨,隨手拋給那些被關了數十年甚至更長時間的老家夥。眼見著他們像狗一樣爭搶食物,廝打作一團,年輕的中尉總是會感到異樣的愉悅。

然而生活往往不盡如人意,有時候犯人們從福克曼手裏隻能得到鞭笞,就像是今。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區域裏,他的心態早已變得麻木而漠然,視人命如草芥。老上司離任之後,福克曼便成為了秘牢的當權人物,卻仍然堅持親自巡監。

感受他人畏懼的最佳途徑,自然是直麵接觸。對於國家的叛逆者,福克曼並沒有過多的仇恨。總是樂衷於淩虐與折磨,是因為他習慣以這樣的自娛方式打時光,僅此而已。

“長官。”一名獄卒自甬道後端快步行來,到得近前時低低地道:“暗黨統領大人來了。”

“哦?”福克曼轉身,微微擰起了眉,“他來這裏做什麼?”

寬敞的典獄官辦公室內,戎裝齊整的穆法薩正站在桌邊,看著牆上的一幅彩繪。那奔放如火的線條與沉悶的監獄氣氛顯得多少有些格格不入,大統領保持著筆挺的站姿,目光凝注,臉上的神色頗具玩味。

“大人!”福克曼推開房門,立定敬禮。

穆法薩沒有回頭:“這畫不錯。”

福克曼微怔,道:“幾年前在集市上看見的,很喜歡,就買了下來。”

“最貴的未必最好,你的眼光很獨到。”穆法薩淡淡地道:“或者,品味有些特殊。”

福克曼笑了笑:“您今是想要提審哪個犯人麼?”

“不,路過這裏,就順便下來看看。”穆法薩展顏微笑,轉過了視線,“前段時間送來的那個年輕人,曾經是我們皇家軍團中的一員。”

福克曼神色恍然:“大人,我這就帶您去他的牢房。”

穆法薩的眸子裏帶上了些許欣賞:“好的,麻煩你了。”

整個地下監區,分為南北兩個部分,呈矩形相連。南部的牢房大多麵積龐然,而北區則恰恰相反——為了防止較為重要的人犯生意外,那裏完全由型監舍組成,用作單獨關押。

盡管同處於暗無日的地底,但無論潔淨程度還是生活待遇,南北區之間都可謂是差地別。有價值的人才會過得更好,這個道理不僅適用於外麵的世界,在牢房裏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