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薩克的老巢,位於防線後方十餘裏處的蘇門瓦拉山深處,地勢背崖環嶺,奇詭難言。
完勝蠻牙之後,索尼埃下令馬賊主力回撤,隻留下了若幹隊沿周邊地域巡曳警戒。整個戰場,早已打掃得幹幹淨淨。所有的死屍被就地掩埋,數萬蘇薩克則將大火中殘存的一點軍需物品6續運向後方。
就連焦黑遍呈的地麵也悉數翻起,黃褐色的土壤猶如新生肌體般曝露其外。牧草的根莖頑強地探出萌芽,集結成片片黯淡的綠,在這片曾經充斥烈火殺戮的死地間悄然綻放生機。
勝利的喜悅,並不能將馬賊心中的陰霾驅散。數千同伴就躺在冰冷而黑暗的地表下,再也沒有可能與他們一起打家劫舍,醉酒狂歌。這批自願誘敵的漢子完成了生命中的最後一出戲,每個步驟都做得幾近完美。當終場的幕布緩緩垂落,蘇薩克的魂靈亦隨之飛舞,安然消逝。
戰爭是殘酷的,成王敗寇的規則永遠也不會改變。當它獰然來襲時,所有曾經縱橫圖蘭卡草原的掠食者這才驚覺,原來在真正的殺戮機器麵前,自身的力量是如此脆弱蒼白。
潮水般退去的蘇薩克,使得寧靜再次回歸了大地。風還是那風,陽光依舊燦然,腐爛而醜惡的一切仿佛都隨著黑夜的離去而消弭了痕跡,看起來,這世界並未有絲毫不同。
死去的已經死了,活著的卻還要活下去。這簡單至極卻飽含著血淚的道理,不僅是蘇薩克,連他們的孩子和女人,也都明白。
蘇薩克老巢所在的山穀,正是在淡淡的悲傷氣氛中,一連數日歡慶著來之不易的勝利。
參戰的摩利亞人都受到了英雄般的待遇,尤其是一貫善於自吹自擂的戈牙圖。在他的口中,倒像是火襲毀掉了蠻牙人的兩個師團,而並非戰士們的浴血廝殺。
山穀的景色很美,草木蔥鬱,清泉寂流。蘇薩克從堅木搭築的屋群中抬出了大量窖存烈酒,幾乎所有的人都在醺然醉意中歡呼,即便是那些失去了親人的馬賊眷屬也不例外。
為了家園而失去生命的男人,不僅給她們帶來了痛苦,同時也有著驕傲。
策劃了整場戰事的撒迦,儼然成為了每個馬賊畏懼且厭惡的對象。他們無法接受如此無情的作戰方式,它從根本意義上違背了蘇薩克從不舍棄同伴的作風。
“魔鬼”,已不再是索尼埃一個人對撒迦的稱呼。背地裏蘇薩克都開始這樣叫他,並帶著毫不掩飾的敵意。
幾個拖著鼻涕的孩子在不遠處的草地上玩耍,不時會悄悄地瞟上撒迦一眼。孩子們覺得,這年輕人的眸子就像是寶石,漂亮極了。盡管心中充滿了躍躍欲試的好奇,但還是沒有人敢於領頭靠近他。
“那些孩子好像一直在看您。”愛莉西婭盈盈行近,遞過一杯濃香四溢的麥稞酒。
撒迦接過,淺呷了一口:“他們是在奇怪,怎麼會有人不喜歡騎馬打仗的遊戲,居然連看都不看。”
愛莉西婭略怔,隨即掩嘴笑道:“沒想到您居然也會開玩笑,這可不像我認識的撒迦大人”略頓了頓,她調皮地擠眼:“是不是因為某些特殊的原因,您的心情才會這麼好呢?”
“布蘭登在哪裏?”撒迦溫和地反問。
愛莉西婭臉上微微一紅:“按您的吩咐巡邏去了,大人,突然問這個做甚麼?”
“我在擔心,這將是場無休止的戰爭。蠻牙人所倚仗的東西,遠要比我們想象中可怕得多。”撒迦注視著那幾個嬉鬧在一處的孩子,神情複雜之極。
蘇門瓦拉距離奇力紮山脈不過數十裏之遙,撒迦所熟悉的黑犀樹及荊棘刺團在這裏亦是隨處可見。剛踏入山穀時,他隱隱覺得記憶深處的一些東西又被輕柔觸動,隨之湧起的奇異暖意漫溢於周身,一如孩子無憂無慮的笑聲般撥動心弦。
愛莉西婭沉默了許久,遲疑著道:“可是,這並不是我們的戰爭。”
“是啊,你的不錯。我們要的隻是一個容身地而已,那些過於複雜的事情,按道理來是不值得去參與的。問題是如今的大6上,已經沒有真正算得上安寧的地方了。當初在離開烈火島的時候,你和其他人都很清楚這一點。”撒迦緩緩轉身,舉步行向穀外,“斯坦穆是個不錯的國家,我們沒有更好的選擇。”
“大人,您去哪裏?”愛莉西婭低呼。
撒迦已然掠起身形:“出去走走,這裏有點悶。”
“悶?”
愛莉西婭環顧著沸騰的山穀,阿魯巴等人正抱著酒桶猛灌可憐的戈牙圖,酩酊大醉的蘇薩克紛紛圍在周遭高呼大笑,情形熱鬧非凡。帶著些黯然,女法師向撒迦遠去的背影投去匆匆一瞥,隨即滿懷心事地行回人群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