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姆森曾經是個不折不扣的紈絝子弟,就算是自認已經尋找到人生真諦的現在,對經濟方麵的觀念也沒有太大的變化。
那些揮金如土的美妙時光,直到今還會偶爾從記憶中閃現出來,像是一群拇指大的妖精在**火焰中跳著魅惑之舞。自從老父收回全部地契並徹底定死每月的開銷數額以後,湯姆森就被迫遠離了花酒地的生活——他可不想像末落貴族那般,勒緊褲帶用大半個月的夥食費去充一次可憐的大爺。
所有親身經曆的揮霍場景中,最令胖子難忘的莫過於那次帶著數千枚金幣,在希斯坦布爾數一數二的豪華妓院裏包下整層樓麵的風光一幕。他還清晰記得當那些閃爍著耀眼光芒的寶貝兒從皮帶中傾瀉而下,出叮當脆響的時候,幾十個火辣妞尖叫得如同一群得到了大捧糖果的孩子。
可是就在剛才,眼見著一溜馬車長蛇般緩緩馳入牧場住宅區,湯姆森也同樣表現得像個孩。不同的地方在於,他沒有尖叫,隻是在狠命地掐著自己肥壯的大腿。
這支由五十餘輛四輪馬車組成的隊伍悉數由蘇薩克執鞭駕馭,他們在很遠的地方就相繼掀開了車廂上覆蓋的氈布,肆無忌憚地展露著一車車特殊“貨物”。
從金幣直到上百盎司重的金塊,大部分馬車上滿載的全都是黃金。隊伍末端數部車廂內高高堆放著晶瑩流彩的各色飾,當湯姆森的目光觸到一整車冰棱般剔透的鑽晶純體後,險些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作為一名家道殷實的貴族子弟,胖子也曾有過幾個鑽晶戒指。由於後來都被他逐一拿去變賣,故而對於這種稀有寶石的珍貴程度,他還是極為清楚的——黑眼豌豆那麼大的一塊鑽晶割粒,在黑市上就能賣到百枚金幣甚至更多。
雖然不算太短的接觸時間已經令湯姆森對新朋友們有了一定的了解,但外出數日又匆匆而返的這批蘇薩克,卻讓他再次感受到了強烈震駭。
車隊逐漸行入屋村中的空埕,從各處建築內湧出的人們紛紛上前幫忙卸貨,包括大批丟下手中活計的地行侏儒。與蘇薩克舊部不同的是,侏儒們在將珠寶金幣裝箱的過程中大多兩眼直,雙手顫抖得如同瘧疾作。
風塵仆仆的數十名駕車漢子以及隨行護衛相繼下馬,迎向人叢間走出的撒迦。正如往常一般,雷鬼遠遠地跟在他身後,像個沉默而固執的影子。
湯姆森略略猶豫片刻,終究還是放棄了出門的打算。安姆羅尼規定的三日期限已經過去,卻沒有半個士兵前來牧場抓人。胖子了解老父親言出必行的處事風格,提心吊膽了幾後,他本想遠赴南普思托郡向對方求情,並無論接受什麼樣的懲罰或是條件。
父子之間,總有著一方等著另一方低頭。很多年以來,財政大臣與湯姆森也正是如此。
“那我問過你們,對於將來有怎樣的想法。”胖子聽到場地中那個沙啞的聲音在低笑,“現在看起來,似乎已經有了答案。”
“您要的東西我們全都帶來了。”第三大隊隊長米塔羅昂走到撒迦麵前,雙目中盡是血絲,“隻有一個請求,我希望老大和那些兄弟的血不會白流。”
撒迦頭也不回地招手,接過雷鬼遞上的木匣,拋向米塔羅:“昨晚上阿魯巴帶回了這個,不知道你們會不會喜歡。”
米塔羅拉開匣蓋,裏麵赫然是顆血漬未幹的頭顱。旁邊一名前些日子被俘的蘇薩克立時認出了死者正是出賣他們的米勒少將,不由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就是這**的,錯不了!”
“多謝你。”阿魯巴下意識地躲閃著馬賊們投來的感激目光,走到撒迦身後低低地道。
“迷人的玩意,不是麼?”撒迦如若未聞地走到近處的馬車邊,抄起一把金幣,再任由它們從指縫間灑落出連串音符,“這些冰冷的金屬能換回很多東西,也可以隨時讓人送命。我不確定你們帶著這筆錢能夠活上多久,但既然諸位選擇了回來,那我能的就隻有恭喜。”
馬賊們麵麵相覷著,對這黑惡魔印象深刻的女眷沒有一個敢於投來視線,盡管她們在遭遇官兵時曾經悍然拔刀。
“恭喜你們的女人和孩子將得到一個家園,無論戰爭什麼時候會卷土重來,我承諾會盡全力去保障這塊土地上每個人的安全。建立在互利基礎上的交易才最可靠,我想你們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撒迦環視著表情各異的眾人,懶洋洋地轉身,“都去做自己的事罷,錢還是歸蘇薩克看管,每一筆大額開銷必須經過我的同意。”
“蒙達,你怎麼那個少將是阿魯巴殺的?”剛走出人群不久,雷鬼便困惑地問道。
撒迦淡淡地笑了笑:“他雖然是個自以為是的笨蛋,但欠別人的東西還是趁早還了的好。至於還債的那個是我還是他,其實沒有多大區別”
兩人言語間忽見戈牙圖頂著滿頭極其詭異的紅從屋村外圍走來,一路上負手望趾高氣揚,若非身材過於矮,倒像是個剛打完勝仗凱旋而歸的將軍——他剛剛在族人好不容易尋回的草藥滌染下改變了色,現在正想要去海倫麵前顯擺一番。
“你過來。”撒迦的聲音並不大,卻將地行之王嚇得打了個趔趄。
暗自在心中痛罵著自己眼神不濟,侏儒一溜跑來到對方身旁,換上滿臉忠勇表情:“撒迦大人,您找我有事?”
“你的酒量怎麼樣?”撒迦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他的新色,語氣頗為和善,“的確是有件事情想讓你去做。”
正對著那雙邪惡的魔瞳,戈牙圖隻覺得全身都被浸在了冰水裏,一股寒意直從千萬個毛孔中迅滲進體內。雖然不明白什麼事情會和喝酒有著關係,但他還是本能地決定回絕:“這個我生就不能碰酒。您找阿魯巴好了,他比較能喝一點。”心思電轉間他忽地反手拍了下額頭,笑道,“還真是年紀大了,腦子越來越不好使。要酒量,底下還有誰能比得過瘋子船長?您等等,我這就去叫他過來。”
“今早些時候,我已經讓人送老家夥回去了。”提起古曼達,就連撒迦也有些悻然,“總是叫囂著讓我少殺幾個人,精力旺盛得可怕不過就算船長在這裏,也沒可能替我去辦這事,他不適合。”
“究竟是去做什麼?”戈牙圖被勾起了好奇心。
“去城裏最高檔的地方找上些姑娘,喝點酒,然後因為某件不愉快的事情砸了整個場子,這就是全部。有錢不想付和沒錢賴帳自然是兩回事情,滿大街都是貴族,可是真正能把壞事做到讓人無話可的又能有幾個?”撒迦有意無意地望向穿梭忙碌的運金人流,歎息道,“雷鬼,去把阿魯巴那個笨蛋叫來。沒辦法,隻能將就一下了。”
“哪!!!”戈牙圖的一聲慘嚎幾乎嚇倒了所有人,在短短的伏地、仰一係列動作之後,他的眼眶邊緣已經奇跡般地掛上了兩行淚水,“撒迦大人,您所的這一切,可都是我畢生的誌願啊!求求您,讓我去完成這些艱難的任務。雖然對一個不會喝酒的文弱男人來,挑戰可能是過於嚴峻了一些,但為了理想我連生命都願意付出,其他的事情還能算得了什麼?!”
撒迦遲疑不決地看著他:“你確定?”
“還有誰去?我能帶多少錢?”戈牙圖一骨碌爬起,喘息得像隻即將撲殺獵物的狼。盡管在他的心中,沒有人能夠取代那位終日冷若冰霜的女族長,但這顯然與找樂子無關。
“我會給你想要的一切,如果還是辦不好,就別回來了。”撒迦簡簡單單地完,臉上緩慢地現出一個輕鬆笑容,“還有,帶上我們的湯姆森少爺一起去。”
“您是那頭肥馬駒?!”戈牙圖目瞪口呆地注視著對方的表情變化,忽然現自己成了一條徒勞掙紮的魚,而那柄鋒利的鉤上麵,餌料根本就少得可憐。
黃昏時分,希斯坦布爾行省巴洛克城。
停歇不久的戰亂仿佛並沒有給這座繁華城池帶來多大的影響,每當暮色降臨,城區大酒館中依舊是人聲鼎沸,一派醉生夢死的喧囂景象。
繁華街道的邊緣,則處處可見露宿的流民。這些在戰火中失去家園的人們猶如某種渺而頑強的昆蟲,在這冰冷蒼穹下占據著片瓦之地。麵對城裏居民或是憐憫或是不屑的目光,饑餓的母親默然撩起襤褸衣襟,用幹癟**哺育著同樣饑餓的嬰兒。漫長的顛沛生涯已經使得她們習慣了恥辱,即使是行人隨手丟棄的果核,也會立時引一陣騷動搶奪。
或許是出於造物主惡意的玩笑,人類的軀幹構造在世間萬生之中脆弱得根本不值一提,但每個靈魂在擁有獨立意識之後,卻往往擁有著最為豐富的情感。喜悅、憤怒、憐憫、感傷,當所有的一切交織成立體,便構成了無數個截然不同的本性。
有善良,自然就有卑劣。
對於那些像狗一般蜷伏在街邊的下等人,滿臉麻子的哈塞爾巴認為丟骨頭過去讓他們相互撕咬能帶來極大的樂趣,實際上他也正是這樣去做的。從二樓窗邊不斷扔下大塊牛骨並高聲為爭搶的流民喝彩,這名出身豪門的年輕人笑得肆無忌憚,壓根也沒有注意到身邊幾名歌妓隱隱流露出的厭惡神色。換句話來,他從來就不會去顧及他人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