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殊途(1 / 3)

銀色的破魔刃像是孤獨飛舞的魅靈,在穿透胸腔後,出陣陣低泣似的顫音,倏地隱回撒迦體內不見。

下一刻,地間異變陡生。

似是無形的巨手在瞬間拉攏了幕,正值當空的九輪血日逐漸黯淡,繼而泯滅。鋪蓋地湧來的黑暗僅僅維持了極短時間,就被另一種比陽光熾烈千萬倍的光源所驅散。

那是一扇門。巨大的,高聳的,威嚴不可逼視的界之門。

淡金色的聖輝自內噴薄而出,灑落異界,構築成無邊無際的茫茫光域。蟄伏於地層之下、奇岩間隙的無數魔物紛紛在哀吼中暴跳掙紮,相繼焚為飛灰。沉寂的死亡森林迅燃起了大片烈火,腐臭而潮濕的地表蒸騰出濃烈煙氣,嫋嫋直升高空,集結為厚重渾濁的暗雲。

這個被神明創造出來的殺戮世界,正在一分分潰塌崩裂。遠方嶙峋的山峰開始6續噴出熊熊火舌,大6之外的黑海猶如開了鍋的沸水般湧動起伏,滔巨浪中一場可怕的大海嘯已初現端倪。

颶風獨特的咆哮聲方自從遠方響起,塌山區域便已傳來細微震動,桌麵大的裂岩表層不斷剝落下灰褐屑片,仿佛正在簌簌抖。等到狂暴驕橫的風勢襲至近前,森林中巨木瞬時倒伏,斷折的樹幹於空中相互觸撞,彙聚成連綿不絕的奇異聲潮。

繚繞回蕩的神之讚歌像是諸多的唱詩班在九霄之上虔敬祝禱,數百名白翼執戈的戰鬥使從界之門中掠出,隱隱排列出攻擊陣型降臨地麵,隨後現出形態的座、智兩名上階使直如光源深處最耀眼的兩顆星芒,緩慢而輕盈地展翅飛落。

那座懸空滯浮的石堡,早已在她們的神識威壓下化作齏粉隨風飄散,十三枚翡翠之羽輕靈流轉著回歸米加達拉的翼身,殘留下一路紛楊灑落的曼妙熒光。

此刻動蕩的異界中,或許唯一還能保持原狀的區域,便是豪腳下所踏的錐立之地。這片不過數丈的範圍裏完全沒有聖光透入,周遭6續塌陷的山體逐漸將倒臥的撒迦身邊隔出刀劈般的垂隙,但始終不能撼動他壯碩的身軀分毫。

法偌雅仍然被那雙堅實手臂緊抱著,原本慘白如紙的頰邊,已現出了些許紅暈。那濃密而黑亮的長睫,正靜靜合攏,整個人伏在同樣昏厥的巨靈胸前,如若熟睡。

盡管兩人身下的血泊厚濁得近乎可怖,土壤吸收的度甚至跟不上新鮮血液的奔流;盡管撒迦胸背處的貫穿傷口還在緩慢愈合,翻起的肋骨間幾乎可以清楚地看見體內髒器,但豪的粗獷臉龐上卻不再有半點焦灼神情,反倒顯得極為惱怒。

對於那些氣勢攝人的降臨使,他就連眼角也懶得掃過。

豪根本沒料到那該死的鬼到了最後關頭,居然會玩出一手匪夷所思的裝死把戲。要害處的重傷看上去的確很唬人,可普之下再也不會有人比豪更清楚,後者如今的這具軀體擁有多麼強橫的生命力,別是區區一處貫穿傷口,就算把整個心髒捏爆,他也絕對不會去赴冥王的約會。

而現在,望著“昏迷”中的撒迦,豪幾乎連親手撕了對方的念頭都有。正如企盼中的好戲到終場時刻,主角卻突然變成了醜,他還能感到的就隻是被愚弄後的怒意,以及愈燃愈旺的殺機。

“邪惡的異端,竟敢褻瀆光輝晨星統治下的聖地!”一名四翼力使越眾飛出,雙手合執的闊劍在電射過程中全力揚起,當頭向豪斬落。

“聖地麼?”豪若有所思地重複著這個頗具嘲諷意味的稱謂,雄壯身軀如折尺般憑空疊起,彈放,就此詭異消失。

“如果這裏能稱作聖地,那所有被造出的魔物是不是也得換個名字,比方‘光明神獸’?”嘲諷的語聲頃刻間在那名力使身後響起,駭然之下,他當即振翅疾飛,同時反手揮出了勢大力沉的一劍。

鼠蹊處傳來的劇痛,是力使泯滅神識之前僅存的感知。悄然出現在後方的豪探手揪住兩支撲展中的主翼,低吼聲中硬是將高大俊美的敵手生生撕成兩半,爆出漫金色血液!

其他戰鬥使紛紛出了憤怒的叱喝,從四麵八方展開合擊,其中更有幾名使長展翅掠下,兵刃前端噴薄的聖焰化作道道光矛,直刺向撒迦所在。

“砰砰”悶聲連番大作,一層幾近透明的光膜完全阻擋了聖焰來襲,爆開無數熾烈火芒。比蟬翼還要薄上三分的半圓型屏障看似脆弱得一捅即破,但就連戰鬥使飛近後的全力穿刺,除了能夠擴出層層細微波紋以外,再也無法撼動其分毫。

這散著些許能量痕跡的隔絕體像個碩大的蛋殼,將撒迦與法偌雅牢牢護於其內,活躍在狹空間的能量體恰如肉眼絕難捕捉的各係魔法元素,實質上卻有著迥異的差別。

至少在撒迦的感應之下,它們是全然陌生的。

和豪猜測的一樣,撒迦除了失血過多略有些暈沉以外,簡直可以用生龍活虎來形容。略睜雙眼打量了一番四下情形之後,他施施然坐起身來,饒有興趣地遠眺著空中酣戰的雙方,唇邊漸漸浮現出愉悅笑意。

幾個還在揮戈不休的使仿佛是不能接受現實,定要將堅韌的光幕屏障打破才肯罷休。從一開始,撒迦就壓根也沒瞟過他們半眼,一雙暗金色的魔瞳所向,始終不離那名以寡敵眾的長須漢子。

盡管不願承認,但他還是再次被豪展現出的殺傷力所震撼。

身為強者,對敵手的實力評估往往來自於一組動作,一簇躍動的精神氣息,甚至是一個瞬息眼神。在來到異界之前,撒迦就有七分的把握格殺智使並全身而退,經過種種異遇後的如今,更是暴漲到了信心十足的地步。

至於那些戰鬥使,在他看來和沙場上衝在最前列的步兵毫無區別——有爭戰的地方,自然需要格擋敵人刀鋒的物事,哪怕是血肉之軀。

事實證明了這種觀點並非虛妄,豪每次出手都能紛紛揚揚地卷起無數潔白羽毛,使特有的金色血液赫然灑滿了大半塌山範圍,被撕裂的殘缺軀體卻由於火種未曾泯滅而哀嚎不已,直令人毛骨悚然。

這黝黑強壯的大漢早已是遍體浴血,**的上身布滿了肌肉墳出的狹深溝渠,厲目中殺意森然。雖然同樣身處半空,但他的滯浮方式卻和使有著極大的區別。

把所有的戰鬥使比作一群翱翔中的鷹,那豪無疑便是生出雙翼的猛虎!前一刻還在百尺之外的煞神眨眼間便到了觸手可及的位置,使們驚異地現他並非靠馭風來飛行,而是完全倚仗著幽靈般飄忽的瞬間移動!

數量相差懸殊,實力對比則反之的博殺,很快便初次迎來了暴風雨後的靜謐。

粘稠的白羽簌簌而落,豪拋落了最後一名使長血淋淋的殘屍,自撒迦旁側彈身疾縱,等到虛空中擴開的罡流微痕緩緩平複,他赫然已出現在了兩名上階使麵前,進退之間當真是有如鬼魅。

“作為混沌之園的創造者,我們歡迎任何到來這裏的客人;作為暗魔一族永久的敵,我想的是,你的潛入或許會是個錯誤的選擇。”艾哲爾環視著數百名遭盡殲的戰鬥使屍骸,最終將目光定格在豪的臉上,“邪惡的異端,你控製精神氣息的能力令人驚訝,能夠成功蒙蔽神明雙眼的存在,似乎不應該是個無名卒。我記得上次神魔大戰的時候,你並沒有出現過,明來意和身份罷,這是強者之間應有的禮儀。”

“九階之智使?旁邊的那個,應該就是米加達拉了。不錯,我是德古拉穆爾一族的後裔,至於在族內的身份,你們還不配知道。”豪冷然橫了眼被翡翠火焰籠罩的女子,直呼其名的傲慢令對方盛怒不已,“來這裏之前,幾位長老就曾經向我提起過,光明族人除了曆來的自大以外,還極工於心計。現在看起來,或許並非如此。近年來整個坎蘭大6關於異端的傳聞逐漸增多,幾經暗訪過後,我族最終察覺了這個有趣的計劃。混進所謂的‘聖地’,其實沒有花上多大周折,我隻不過殺了個你們造出的玩偶,然後呆在他生前的住所裏,再製造出少許混亂的魔罡氣息。雖然等待的時間長了一點,但總算還是被諸位帶來此地”

雖然豪得輕描淡寫,但兩名上階使已同時微微動容。隻有暗魔中最古老,最高貴的脈係才會以“德古拉穆爾”自稱——在他們的語言裏,那意味著黑暗之神。

然而眼前這條大漢卻顯得相當陌生,其周身湧動的力場更是聞所未聞的怪異。至於他所描述的潛入步驟,分明便是一場策劃縝密的暗戰,因為所有的合成**俱是被分別投放到大6各處的荒僻地帶,最初的一批已將近存活了四十年之久!

“你頑強的耐性,真是令人讚歎。”智使望向遠處光膜屏障中的撒迦,道,“這年輕人,應該就是你唯一的目的罷?”

“除了承載著赫馬森火種的偉大存在,世上沒有任何事物能夠令我等待十五個年頭。你們製造出的其他人形傀儡雖然足夠強悍,但在我族看來根本就沒有注意的必要,如果企圖以這些雜質生命混淆德古拉穆爾的視聽,甚至是血脈,那不過是癡人夢罷了。”豪淡淡地回答。

智使目中的異色一閃而逝,隨即微笑起來:“暗魔族能夠與眾神抗爭至今,果然有著不容低估的理由你們的洞察力相當敏銳,可我還是不明白一點,這年輕人直到來混沌之園後才真正覺醒了屬於赫馬森的部分力量,此前你又怎麼能確定眾多合成**當中一定會存在那枚火種碎片?”

“掌握一柄稍需打磨就能使用的神兵,我想任何人都不會拒絕這種誘惑。況且,在追求力量方麵,光明族要比任何異類都更加貪婪。”豪的濃眉漸漸擰起,緊握的雙拳骨節炸出一片肅殺低響,“你們讓世上最強的戰士不再擁有完整的魂靈,現在,我便來奪回它!”

能量膜層完全阻隔了鋪蓋地的聖光,卻未能屏蔽聲息,撒迦默然聆聽著雙方的對話,魔瞳中神色變幻不定。關於迷離的身世,現在看來又多了些突兀轉折,自從知悉其餘的同類盡皆滅亡之後,他就隱約覺得神族不會再舍棄僅存的兩人。

利用與被利用,向來就存在著極其微妙的依附關係,沒有人會願意做得不償失的事情。

豪的出現徹底顛覆了撒迦對於武技一道的觀念,但他從未認為過前者會是那些紫眼同類中的一人。在這生死隻隔毫厘的殺戮之地中,放棄獵物的不是瘋子,就是另有圖謀。

是啊,瘋子。

撒迦無奈地笑了笑,豪的強橫就像山峰般無可撼動,如果這樣的家夥會是瘋子,那世界也未免過於可怕了一些。倒是自己並不高明的演技,才表現得像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不經意間,他略略低頭,望向臂彎中鼻息輕緩的女子。後者恬靜地合攏著眼簾,頰邊帶著一抹嬰兒般純真的嫣紅,銀掩隱下頸項欣長而精致,柔軟的唇瓣依舊緊抿著,透著幾分楚楚動人的倔強。

或許是被豪描述中苦苦求生的不屈形象所觸動,也可能從一開始,就不曾起過真正的殺意。撒迦無意去細想救人的動機,隻是覺得比起那些死在自己手裏的同類,這尚存童真的女子不知要順眼了多少倍。

驕傲如他,自然不會認為初次對戰後萌生的激賞之意,也是幾度手軟的部分原因。能夠完敗他的人,那月色下的惡魔還是第一個。

隆隆震動的大地已經現出了無數條深不見底的裂縫,整片森林連同塌山區域一並緩緩沉沒,噴薄著烈焰的岩漿猙獰濺出地殼,所及之處灼出大片焦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