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運籌(下)(1 / 3)

冰雪的氣息肆虐地之間,整個世界都被暗銀所籠罩,盡管沒有風,刀鋒般銳利的寒意,卻還是吞吐著鋒芒。

蹄聲紛雜震顫,一輛標著裁決軍徽的馬車破出濃厚的霧靄,在數十名護衛的隨行下向著遠方疾馳而去。

拉車的兩匹健馬,全身都已經布滿了大顆汗粒,口鼻間噴出的濃烈白氣於暮色下流轉消逝,猶如舞蹈中寂然隱形的魅靈。透過厚實的幕簾,依稀可見車廂內鑲嵌的兩盞魔晶燈,傾灑出的柔和光華。

由總督府直出,穿過城區,再馳上荒僻的郊域徑,漫長路途的盡頭,正是聖胡安牧場。玫琳半倚在車廂軟實的座位上,窗外逐漸厚重的黑暗讓她感覺有些疲倦。那個冷血的,毫無情感可言的男人,曆來都隻會帶來傷害與痛楚,悲哀的是,她卻無意“不”。

任何年輕的女孩,都會存在或多或少的幻想,長公主雖然生性獨斷獨行,但也未能例外。不知何時起,化解那段仇怨就已經成為了她意願中的全部,生活的重心也便因此而傾斜。

想要接近一名複仇者,了解對方是必不可少的前提。相比加入暗黨後的種種付出,如今在異鄉的生活無疑更令玫琳吃力。

撒迦的屬下一直表現得甚為友好,包括前皇家軍團成員在內的所有人,似乎都已忘卻了長公主的身份,更習慣用“總監察長”來稱呼她。盡管和諧氣氛被心翼翼地維持著,但曾經的敵對立場卻宛如一條橫臥在雙方之間的鴻溝,永遠也無法合攏如初。

與生俱來的驕傲,使得長公主不屑於向任何對象解釋任何事情,即使是猜忌,也無法迫使她放棄沉默。

放回摩利亞的兩隻青羽鷂鷹,於數日前帶來了不容樂觀的消息,終日不出牧場半步的麥迪布爾當即動身回國。自從那次慘烈的授勳儀式之後,這位大魔導士便銷聲匿跡了很長一段時間,重返宮廷法師團的他變得抑鬱而消沉,除了枯燥的法術修習以外,再也對其他事物提不起絲毫興趣。

人活著總要有目標,無論是達成,還是越。

正因為前方存在著那位盲眼老人高不可攀的身影,麥迪布爾才會近乎自虐地磨礪自身,急欲突破聖魔導的強橫境界;而玫琳想要擊敗的對象,則是自己。

即使在每日往返總督府與牧場的路途中,她也不會浪費半點時間,在魔晶燈的輝映下披閱文件,或翻看檔案館中尋出的內政資料。

時間能夠造就一切,隻有地底的枯骨,才會任其流逝。

“總監察長大人,前麵的路段可能會有一些顛簸,請您心。”車窗外傳來護衛提醒,原本急驟的馬蹄聲也隨之放緩。

玫琳合上手中的文夾,掀起幕簾向外望去。整支馬隊已然進入了延綿數十裏的丘陵地帶,透過霧氣,依稀可見路麵上大片大片的凹坑,殘留著新翻的印痕。馬車輪軸因不斷硌震而出刺耳的“吱吱”聲響,仿佛隨時都會徹底散架。

“大水牛,你帶幾個兄弟去看看,剩下的人保持警戒!”護衛中的領抽出戰刀,多年機組生涯練就的敏銳,讓他在第一時間察覺了異樣,“都給我心點,一切以監察長大人的安全為重。”

馳向前方的數騎迅捷消失在夜色裏,停止行進的其他護衛俱是兵刃出鞘,將馬車圍攏在中央。早在玫琳來到希斯坦布爾時起,撒迦的部下就全權接手前者的隨行護衛,相反那些暗黨成員卻各司其責,融入到行省軍政機構中去,並無一人再跟隨於長公主身邊。

表現信任的微妙方式,就這般持續到了今。撒迦親自為長公主選出的衛隊雖然隻有兩名前機組部眾,但其他成員均是從血腥沙場中走出的驍勇之輩。自初次接觸開始,這些不苟言笑的軍人便讓長公主覺得,他們似極了一堵屹立在身邊,難以撼動的堅牆。

對於這支裁決的前身,玫琳要比很多人都更為了解。昔日大量傳回的情報,將一群烏合之眾活生生地呈現在摩利亞暗黨高層眼前:叛國者,地行侏儒,異族,馬賊後期連斯坦穆財政大臣的獨子也加入進來,扮演起房東的角色。

玫琳還記得當時暗黨中最統一的論斷,便是撒迦與他的雜牌部隊在斯坦穆呆不了多長時間,即使出現特殊情況,也極有可能緣自於巴帝的介入——在強大的武力威懾下,任何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除了歸降,似乎再也沒有其他樂觀的選擇。

事態的展,出乎每個旁觀者的意料。

來到希斯坦布爾的玫琳逐漸現,支撐著這群亡命徒的力量,單純得出奇。他們向往著充滿陽光的家園,並敢於為此流血拚命。人間的至高權柄甚至是代表光輝的神明,在這裏不會比牛羊更引人注意,因為他們找到了自己的信仰對象,真正的精神源泉。

那凶名傳遍大6的黑男子,究竟能夠擁有多少瘋狂的追隨者,玫琳仍在等待。

未過多長時間,去巡查的幾人便策馬返轉,遠遠示意並無異常。再次行進的隊始終沒有放鬆戒備,直到聖胡安的燈火自道路盡頭隱約現出,那名領才暗自鬆了口氣,右臂上流動的炎氣光華逐漸盡斂。

可能是由於凍結的地麵過於滑溜,拉車的兩匹戰馬忽然於此時齊齊打了個趔趄,立時帶著後部車廂斜向滑了個半圓,險些將馬夫顛下地來。

“老夥計,這是怎麼了?”趕車的裁決漢子下意識地勒緊韁繩,手中長鞭隨即靈蛇般躥起,虛擊了一記。

濃霧愈厚重起來,視野所及之處,萬物都在這迷幻的混沌裏,變得沉滯而遲鈍。馬夫瞠目結舌地看到,揮出的皮鞭像是腐爛已久的藤蔓,在空中一節節地斷裂開來,化作粉末狀態。包括適才出的那句話,他聽不到任何聲息,近在咫尺的同伴仿佛已被突兀形成的空間黑洞所吞噬,孤獨的無助感在瞬間變成冰冷的毒蛇,糾纏著爬滿了意識中的每寸角落。

“迎敵!”這名不知斬下過多少敵軍頭顱的粗豪漢子嘶聲怒吼,反手摸向腰後斜插的戰斧。

口唇間的每分變化,依舊未能轉換成音節傳出,唯一繚繞在他耳邊的響動,僅有死寂到極處才會產生的那種“噝噝”聲。

戰斧入手,原本滑潤堅實的木柄赫然已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孔洞,像是剛被無數隻白蟻侵襲過,甫一著力,便碎成了十餘截。趕車漢子瞳仁急劇收縮,金黃色的炎氣隨即怒湧,整個人自駕座上直拔而起,鋼槍般釘在了馬車前方的地麵上。

霧氣彌漫,丘陵間的通路宛如湧動著乳液的河流。被淹沒的楠木車廂無聲無息地顫動了一下,徹底分解成大堆木條,其間散落的百餘根精鐵長釘竟已生滿鏽漬,扭曲如蚯蚓。失去束縛的兩匹戰馬先後躥出,繼而失蹄,重重向前栽倒。迅萎縮的馬屍似是被某種奇異的力量抽空了血肉,褶皺幹枯的毛皮緊裹在骨骼外層,醜惡得幾近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