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鳥的天空(1 / 2)

翟在出發前,又一次走進F147室。按照他的囑咐,這間艙室一直給菀保存著。其實菀的東西很少,在標準配給外隻有兩盒顏料和一壁的畫。當菀開始把顏料潑灑在艙壁上時,看守差點毆打她。沒人相信德巴特星的殖民區還會有正常人活下來,實際上也沒有。那地方徹底完蛋了,在它的礦產被雷格斯公司不分日夜地開采了四百年以後。翟帶人在德巴特星過篩似地搜尋了一遍,結果隻找到了二十九個殖民地的孑遺,全部是智商在50以下的基因缺陷者,包括菀。

菀的畫靜靜占據著牆。那裏有許多線條和色塊,從不同角度可以看出不同的畫麵:藍色的花朵,紅色的枝葉;綠色的雲霞,紫色的山巒,還有河流和溝穀。不管哪種場景,總有金色的鳥兒在其中飛動。它們在花朵間飛,在雲霞中飛,在色塊與線條間飛。翟不知道那是什麼鳥,他從沒見過,德巴特星上也沒有。它們那麼明亮,翟甚至不敢多看,怕眼睛受不了。菀用色出人意料地複雜和鮮豔,畫麵因此特別絢麗。做為“太空遊俠”號的副船長,翟自認為遊曆了大半個銀河係,所有變幻莫測的天象都看膩了,但是見到菀的畫時,他還是呆住了。

當時翟的心情十分沮喪,雷格斯公司取消了對“太空遊俠”號的資助,他妻子要隨公司技術小組的人一起撤走。翟無法阻止她,像她怎麼勸說翟也不肯離開飛船一樣。在賽義人的自由貿易港他們分了手,彼此說了很多祝福對方前程似錦的話,說了又說,直到黯然無語。翟第一次喝了酒,賽義人的酒濃烈如火,一點點燒著翟的心。回到船上時正遇到看守要處理菀的失態,翟才注意到菀,一個瘦小蒼白生著翹鼻子的女孩兒,按德巴特的年齡計算僅僅十七歲。醫學報告指出菀有3組染色體的基因存在缺失段,語言和行動為5級障礙。

翟讓菀繼續畫她的畫,他想讓每一個生命都自由地不受拘束,盡管他那時對自由的理解就是不為雷格斯公司做事。菀見到誰都緊張得要死,隻有在畫畫的時候她才能放鬆下來。這時她的那些笨拙和遲鈍都消失了,她甚至不害怕開口和翟聊天。盡管她發出的是聲音而不是語言。要和菀交談是困難的,但翟還是竭力抽時間陪她,常常弄了一身的油彩。翟看著菀的畫漸漸占據整個F147室的牆壁,那些耀眼的飛鳥挾著光芒在他心靈裏飛,鼓動他的情感,他體會到了自由的喜悅。

翟輕輕撫摸菀的畫,它有一種特別清亮的透明質感,菀在顏料裏加了德巴特星上的礦物。那是幾種無色的粉末,裝在不同的小口袋裏。翟搞不清楚菀怎能清晰地分辨它們。她從不肯讓翟看調配顏料的過程。那種時候翟如果靠近,她就急忙驚惶失措地站起身,拚命遮住顏料罐,咿咿呀呀地叫著,蒼白的臉一下子通紅通紅。

真是個奇怪的孩子。翟歎息。德巴特的幸存者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和他們智力不符之處:計算能力,音樂能力,心靈感應力等等。如果不是因為德巴特礦區連鎖爆炸事故引起生態環境的急劇惡化,導致礦區關閉,也許他們會生活得很好。但是一切都毀壞了,幸存者們像玻璃,脆弱得不堪一擊。如果不是“太空遊俠”號的趕到,他們都得死在陰暗潮濕的礦井裏。他救了菀,命裏注定他必須保護她。

“翟,出發。”耳機裏傳來船長簡短的命令,翟的目光在畫上留戀片刻。然後毫不猶豫地轉過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翟啟動戰機,突擊隊員們秩序井然地坐在機艙中。和菀的離別是在五年前。五年,想起來竟然還和昨天一樣。“德巴特人的表現公司總部很重視,我們要對他們進行隔離研究和治療。”那個紅發的醫生麵無表情。船長點頭:“我把他們平安送到了,怎麼做就是你們的事。”他有些疲倦,但還是熱情地邀請醫生留下共進晚餐。結果,冰漿酒的芬芳中醫生吐露類似的事件在其它礦區也發生了。他說話時船長看著翟,翟隻覺心驚膽跳。

所有的德巴特人都被帶往醫生的飛船,飛船將把他們送到艾伯薩星上去,那裏有雷格斯公司專門為他們建立的醫療基地。菀死活也不肯出艙。她那天畫的畫是灰白色的,畫裏所有的色彩都死了。翟親自把她送到醫生麵前,還有那幅灰白的畫,醫生對畫比對人感興趣。

“待她好一點。”翟囑咐。“當然。”醫生心不在焉地答應,眼睛直盯著畫。菀緊緊抓著翟的衣袖,滿臉恐懼。“我會來看你的。菀,我保證。”翟把菀的手交到醫生手裏,他第一次為自己說謊而膽怯。他根本不知道“太空遊俠”號幾時還能和艾伯薩星會合。

當艾伯薩星在視野裏成為一粒微塵時,翟將15例礦區事故報告交到船長手裏。這些報告全有著相似之處:安全疏忽,爆炸,連鎖反應,生態係統惡化,居民大規模死亡,幸存者的下一代基因出現遺傳性缺陷。由於礦區多在銀河係的偏遠角落,信息不暢,事故往往發生很久才為外界所知。“太空遊俠”號到達時,事故發生了已經二十個德巴特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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