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榮請了一天假去接他的新娘，雖然做好了照片和真人之間絕對有差距的思想準備，但那差距仍然大得讓蘇榮目瞪口呆。他的科莫多姑娘，真的如辦事員所說，是一個令人放心的“姑娘”——如果不是她的星際護照上寫明性別“女”，蘇榮很懷疑那個辦事員在開他的玩笑。科莫多姑娘比他還要高兩厘米，腿長體瘦，短發，身體所有地方都是平的，絲毫沒有女性特征。這樣的姑娘，放在什麼地方都不會讓地球男子起非分之想。但是蘇榮覺得，比起她曬穀場般的胸部，他更不能接受她的容貌，那就像被收割機碾平的麥地一樣，五官都被壓進了皮膚裏。更糟糕的是這個科莫多姑娘不會使用地球的任何一種語言，隻能依靠星際飛船提供的一個二手翻譯機和蘇榮對話。
蘇榮帶著科莫多姑娘衝進星際婚姻介站本地連鎖店。辦事員仍然笑容可掬，拿出合同來，上麵白紙黑字，簽著他蘇榮的大名。蘇榮啞口無言，蔫蔫地走回出租車。科莫多姑娘坐在車子後座上，一言不發。“我拿你怎麼辦才好呢。”蘇榮說，雖然坐到姑娘身邊，卻竭力不去看她的臉，歎口氣，“我爹媽會怎麼想？”
翻譯機裏的聲音含混不清，勉強能聽出個大概，是很生硬語氣說的本地話：“我會做好的，讓你滿意。”
司機前麵撲哧一聲笑了。蘇榮將那翻譯機從科莫多姑娘脖子上摘下來，把語言設置調整到普通話。“我現在後悔還有用嗎？”他很惱火，但不能在出租汽車司機前發脾氣，隻好“哼”一聲：“湊合過吧，以後。”想到公司裏的工友正在等他，頓時手足無措。
蘇榮去接外星球媳婦兒的消息早就在公司宿舍樓裏傳開了，沒錢娶媳婦兒的人和娶到媳婦兒的人都擠在他狹小的房間裏。蘇榮帶著科莫多姑娘和她的一箱行李灰溜溜進來，等著人們的嘲笑或者譏諷。一進門，卻是滿眼大紅喜字：窗簾家具被子，都貼了紅字，喜，喜，喜，看得蘇榮心驚膽戰。
“來來，肯嫁給咱們民工的姑娘心腸錯不了，先喝杯咱們祝賀的喜酒。”工友中年齡最大的遞過兩杯酒。科莫多姑娘拿著酒的手微微顫抖。“喝吧！喝吧！”眾人四周裏笑嚷。
蘇榮便仰頭一飲而盡，酒很烈，嗆得他連連咳嗽。科莫多姑娘還在猶豫。蘇榮一把奪過她的酒喝了。眾人哄他：“這人，護媳婦兒，不成，再讓他喝！”
喝到晚上，大家累了，紛紛散去。蘇榮頭昏，去床上抽了條褥子，往地下一鋪，就躺倒了。科莫多姑娘沒喝酒，蹲下身子瞅他。
“你睡床上。”蘇榮指給她看位置，“不管怎樣，你是從3光年外飛來的。”蘇榮說，也不管那翻譯機能否將他的意思準確表達出來，“不容易。”
科莫多姑娘平板的麵孔上一點表情都沒有。蘇榮閉上眼睛，頓時入睡。
半夜，蘇榮醒了。科莫多姑娘合衣睡在他身邊。蘇榮想推開她，但那姑娘縮成了一團，像一條擰幹的毛巾。他遲疑了，據說科莫多那地方女性多極了，是男性的好幾倍，那裏找個男人嫁，大概也不容易吧。想到這兒，他便往床褥邊上挪了挪，讓科莫多姑娘睡大一點地方。
他一動，科莫多姑娘也動了動。過了幾分鍾，科莫多姑娘伸出手，展開的手掌裏是蘇榮的鉑戒。“這是你的東西。”翻譯機裏說，“還給你。”
蘇榮愣住，開了台燈的房間裏光線昏暗柔和，映照得科莫多姑娘的麵容也溫和許多，不似白日的令人生厭。“你不要？”他驚訝，“這可是結婚信物。”
“很好的東西。但結婚是為了什麼呢？”科莫多姑娘垂下她的頭，“我不知道。”
蘇榮沒思考過這麼複雜的問題，結婚好像是人生必然要經曆的一個過程，就像回家途中的高速公路收費站，繞不開的。“嗨，為了好好過日子唄。”他撓撓頭說，“別想那麼多。”推開科莫多姑娘的手，“拿好了，這可是貴重東西，別丟了。”
4
蘇榮歇了兩天婚假，便回車間繼續研磨鑽石。科莫多姑娘留在宿舍裏，起初幾天閑著，什麼也不做，像座石雕樣在宿舍裏趴著，動也不動。宿舍裏其他家的娘們，看不過去，非拉她一起買菜逛超市淘舊貨市場，手把手教她用光波爐煤氣灶電飯煲，科莫多姑娘不多說話，任由她們帶著東跑西顛。過了一些日子，科莫多姑娘似乎熟悉了環境，於是洗衣服擦窗戶修理舊電器，總是動著，一刻也停不下來。臨近元旦的時候，科莫多姑娘已經能給蘇榮做午餐的盒飯了，而且做得不錯，讓蘇榮在工友中大大長了麵子。現在蘇榮能瞧著科莫多姑娘不煩躁了，想想這姑娘盡那麼大努力照顧他的飲食生活，他多少還是有點感動的。而且盡管科莫多姑娘不愛說話，但家裏還是多個人好哇，屋子裏的清冷就消失了一大半。車間裏一動不動坐上10個小時後回到家，蘇榮恨不得瓜嘰瓜嘰嘮叨到天亮，把一個白天的沉鬱都驅趕掉。
元旦那天蘇榮狠狠心買了新年套餐的票子，帶科莫多姑娘到350米高的旋轉餐廳吃飯。科莫多姑娘坐在落地的玻璃窗旁，看著腳下燈火燦爛的城市，眼睛似乎要跳出臉去，遲鈍的神色裏一小束火焰跳。刹那間，蘇榮有種恍惚的錯覺，仿佛科莫多姑娘隻是戴了麵具，麵具後姿容絕色。扯，他及時製止自己的胡思亂想，那樣的話科莫多姑娘還會嫁給他嗎？醜女配拙夫，他們挺合適。思緒翻飛間電話來了，卻是星際婚姻中介站的售後服務調查。“很好。”蘇榮回答，電話那頭例行公事般陳述：“先生您的合同售後服務期將在今夜12點結束，從今夜12點後本公司將不再對您的合同發生的任何問題負責。”
“還能有什麼問題？”蘇榮奇怪，“我想你們以後不要把客戶的照片PS得太厲害就好。”掛了電話，科莫多姑娘正愣愣瞧著他。
“沒事沒事，那個星際婚介中介站搞什麼調查，好像你是一件商品樣的，出了問題他們概不負責。”
科莫多姑娘點點頭，又急忙搖頭，她的翻譯機說：“以後不要來這裏了，很貴的。”
5
元旦過後，蘇榮意外接到公司海外分部的三年工作邀請，薪酬是這邊的4倍。蘇榮沒法子不動心，這樣幹三年回老家做個買賣的本金就出來了，以後的日子還用說嗎，就等著芝麻開花節節高吧。可是不能帶科莫多姑娘走，隻能把她送到柳子堡村去。蘇榮坐下來和科莫多姑娘談，柳子堡村是個什麼地方，他爹媽是什麼樣的人，這三年多見不著他了，要在那地方好好和爹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