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些故事都是此前燕無痕無從得知的。許文波告訴我,莫說是以前來不及講給燕無痕聽,即使將來有機會開口,他多半也是不會說的。眼下是被逼到了“份兒”上,索性和盤托出,公之於眾,但他也能預料,這定會激怒寇誌天。
“嗬嗬,我的故事講完了,也許寇總未必信,不要緊,去問寇傑本人好了,迫害一個像我這樣的小角色,實在算不得什麼,我相信他是不屑抵賴的。”許文波終於出了一口壓抑已久的濁氣,居然能笑盈盈地麵對寇誌天。
透過淺色玻璃幕牆,SMG大廈的方向射來一束寒光。
燕無痕愀然地望著許文波,意識到這三年她逃避了太多的事:“這都是真的嗎?為什麼你從來都不說?”
“沒必要!說給你聽又能怎樣?不過是多一個人擔憂而已,該算的賬總會算清,該來的事總會到來,不過你看,我這不也沒被打倒嗎?嗬嗬,我還活著,而且活得好好的,這才是勝負。”
“許先生講得好!這才是勝負……沒錯,今天進這個門之前,你確實贏了!”
“進了門又怎樣?我還真不信你能滅了我?!”許文波的士氣一浪高過一浪。
“那好……”寇誌天怒氣升騰,朝文波逼來咄咄凶光。他正想放狠話,卻被燕無痕插話隔斷。“寇總啊,不是故事會嗎?不見得人家講了一個你不愛聽的故事,就破壞了氣氛對吧?我這裏也有一個故事呢,不曉得您願不願意聽呢?”
“嗬嗬,沒想到燕小姐也有故事。好得很,我很有興趣從不同角度欣賞我的兒子。”寇誌天的表情極不自然。
“我曾經愛上這樣一個人——他是我的初戀,英俊、才華橫溢,同樣殘缺且不幸的童年,讓我們惺惺相惜,而他叛逆的天性,給了我藐視不幸、麵對未來的勇氣,盡管這在長輩們眼中是根毒刺!我們相愛的時間真的好短,像煙花一樣絢爛奪目,卻又瞬間隕落,也許,兩顆心是否愛過,不能以時間長短來判定,而在於心血有沒有沸騰過,也許我至今還是不懂什麼是真愛,可我確信我的心為他沸騰過!可是,就在那一晚,他居然以最可怕的方式……我當時怕極了!我在恐懼中誤傷了他!雖然事後,我曾無數次告訴自己,那不是我的錯!但是,我的內心始終充滿了對他的歉意,畢竟,我們相愛過!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多麼希望他能換一種方式來愛我、珍惜我……想知道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嗎?”
“嗯!”寇誌天的神情緊張起來,文波的心底卻翻騰起醋意,他很想知道,卻又怕極了。
“那是他在‘120’急救車趕到之前說的……他一隻手捂著傷口,另一隻手死死抓住我說:‘求你了,燕子,假如我死了,千萬不要告訴我媽媽真相,就說我自己不小心弄的,就說我在表演頂傘雜技……’這個傻瓜,把事情想得比我還要簡單。就在那一刻,我特別後悔,我突然意識到,我也是有罪的,那是對愛犯下的罪……”
“他是說……別告訴媽媽?”寇誌天的麵部在抽動,忽而,又一臉的失落。
“嗯,不是爸爸!”
“好熱鬧的故事會,可惜我沒什麼故事好講,我是打醬油路過的,你們繼續,我還有事,要先走一步了。”一旁聽得五迷三道的黃冼終於開口說話了,他邊說邊站起身,竟還擺了個揮手道別的Pose。
“給我老實點兒,坐下。”他身後立即傳來沉悶的警告——不容置疑的語氣。
寇誌天也冷冷地再次重申:“我說過,進了這扇門,就沒有局外人了,這位先生好像聽不懂。”
黃冼受了驚嚇,一屁股坐回原位。文波見狀心裏惋惜,最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就是黃冼了,要怪也隻能怪他自己運氣差。
許文波與黃冼碰到一起,真是純屬巧合,時隔多年未見,兩個人偏偏於前天下午久別重逢了,這還不算完,今天偏又那麼巧,在中創大廈樓下再次碰麵。對黃冼來說,這可真是活該他攤上的黴運,甩都甩不脫。詳細的前因後果,還是得回到前天——燕無痕從文波家出走……
整個下午直到晚上,許文波自己也忘了具體都做過些什麼,隻覺得自己像隻無頭蒼蠅似的,魂不守舍地在大街上亂逛。下午兩點鍾,他回家上網,在網上發了那篇寫給燕無痕的日誌,然後在線傻等了兩個多鍾頭,不斷刷新著回複欄,渴望燕無痕的出現。後來,他笑自己傻,連她身在何處都不清楚,又怎能期待她能找到網絡,能上來看他的博客?四點半左右,他感到胸口悶,決定關上電腦,出門走走,仿佛人在門外,就能離她更近。
六點多的時候,許文波出現在徐家彙太平數碼廣場門口,坐在路邊的一個石墩上,雙目失神,丟了魂似的,無聊地“檢閱”來往行人。就這麼一直坐到六點半。感覺有點兒餓了,又到美羅城地下一層隨便吃了些東西。在這期間,他神經質似的,每隔幾分鍾就拿出手機看看,或是放在耳邊聽聽,可手機像壞了似的,一直都沒響起過。許文波吃好飯,已是晚上七點多。他順著華山路一路步行回家,走到交大那一角時,下意識地往廣元西路方向瞥了一眼,很想再進去看看這近在咫尺卻闊別已久的校園。
說不出道理,讀書那會兒,就一直偏好從開在廣元西路上的這個二號門進進出出,也許這個門看上去才更像是為老生開的,正門則留給領導、考察團與新生們。他轉彎沿著廣元西路徑直往前走。
在二號門的門前,迎麵走來個有些眼熟的人,可他一時卻想不起在哪兒見過。那人也緊盯他的臉,似乎也在努力搜索著記憶庫。就在他們擦肩而過的一瞬,那人突然一個立定轉身,把文波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往邊上一閃。
“許文波?校友!師兄!經管學院的,還認得我嗎?我低你兩屆。”那人連珠炮似的驚呼,上來一把握住了文波的手,連個過渡動作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