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天沒收電郵的文波點開了郵箱,收到一封雅莉的郵件,7月10日發出的,那是她自殺的日子。想必是她當時的“臨終遺言”。文波隨手點開,發現是一封長信,信中寫道——
波波:
我知道我是沒資格這麼稱呼你的,那是燕子的專利,但今天請允許我,因為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了。現在是2009年7月10日,早上7:50,你們剛剛出門。
當你收到這封郵件的時候,我已經走完了我的人生路,我會燒光那堆可恥的照片,帶走我們三個人的合影——那是我今生最珍貴的記憶,因為有燕子,更因為有你。
這些年來我一直偷偷地愛你,我曾幻想過要成為你的辣妹,但後來我明白了,你始終都屬於燕子,我不爭,也爭不過。不管怎樣,感謝你給過我這樣一個美麗的夢。
那次千島湖分手後,我去了普陀山。我當時想,這輩子可能真的無法和你們鎖在一起了,所以我在菩薩麵前許了個願:希望你和燕子永遠幸福,就讓那個美麗的暑假成為永恒。但是——假如——我隻是說假如,就當是個荒唐的假設吧,將來有一天,萬一你們不好了——我是說萬一,我求菩薩能把你賜給我,我給菩薩的理由很充分,兩條:一、世上隻有燕子和我是最了解你,也是最愛你的人,外麵壞女人實在太多,你一定招架不住;二、我和燕子有個約定——想知道燕子剛回來那晚,在飯桌上跟我講的悄悄話嗎?我相信她一定不會告訴你的。她說:下輩子再遇見這個男人,我一定讓給姐姐。被她說中了,看來真的要等下輩子了。也許我的夢做得太長也太深了,我明知道你愛的不是我,我確定自己明明是知道的!直到昨晚,你們當我不存在,就在我身邊……我的心徹底碎了,我被自己害慘了……
但請相信我不是單純因為這個而走絕路的,我實際上罪不可恕!隻有一死,才能帶走我所有的罪孽……你和燕子是我生命中最愛的兩個人,我就算對不起我自己,也不能對不起你們。所以,我昨晚對你發的毒誓是真心的,我想,現在應該是兌現它的時候了。
寇傑叔侄倆早在幾個月前就得到了燕子家的地址。燕子媽車禍那天傍晚,他們又發來短信威脅我,命令我當晚十一點整到外麵去打公用電話,不管以什麼理由什麼方式,一定要把燕子媽引出小區大門,不然就要到網上散布那些照片。可我發誓!當時我並不知道他們的企圖。那晚我照做了,我在電話裏對燕子媽媽謊稱我的錢包丟了,就在她家附近,問她是否方便借給我二十元打車回家。她說‘好,馬上下來’,讓我等在小區門口……這件事後來我也就忘了。燕子媽去世的消息,我是那天聽你吃飯時說的,我當時就蒙了,我才意識到被人利用,成了幫凶。
一朝回眸兩相望,半世生死兩茫茫,花容猶在人未老,一頭雪發兩鬢霜。現在你該明白了,這首詩的確是送給你的,女主角是我,而不是燕子。如今,我沒有資格乞求你們的原諒,也不奢望將來的7月10日這一天,會成為你們紀念我的日子。我唯一能做的,隻是在地下祝你們幸福!你也要發誓:你們一定會幸福,因為,不再有替補隊員了!
永遠愛你的雅莉2009。7。10。
讀完郵件全文,文波在電腦旁愣愣怔怔地坐了整整一個上午。他感慨著人心不可測,人性更難料。7月10日沒有成為雅莉的紀念日,卻成了燕無痕的祭日。關上雅莉的郵件,他竟又往燕無痕那不再有人打理的郵箱裏發了一封郵件,上麵隻寫了一句話:我的愛人,我們真的那麼渴求真相嗎?真相原來隻是一隻洋蔥頭,我們剝啊剝,剝啊剝,最後卻淚流滿麵。
盡管他知道她再也收不到……
這兩封郵件我都看過,是許文波整理到同一個文檔裏一並發給我的,後來跟許文波麵對麵聊起謝雅莉的現狀時,他竟開玩笑似的說:“哦,你是說那個替補隊員啊……”
2009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人們甚至沒有機會穿長袖襯衫,一場突如其來的寒流就將申城一夜間卷入了初冬。三個月後的一個周末,夏衝再次來文波家拜訪,事先沒打招呼。他不是一個人來的,身後多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文波為他們開門的時候,立在門口愣了好半天,那人竟是徐麗。
原來,徐麗早就認識夏衝,隻不過一直不知道燕無痕就是他沒有血緣關係的姐姐。她和夏衝是在健身房裏認識的,他們同在一個Shaping訓練班,開始時,他們相互並不認識。一天,教練別出心裁,讓學員們跟著他一起練習《戲王之王》裏的那一段,教練煞有介事地慢慢蹲下,模仿電影裏的語氣:“跟著我吸氣——呼氣——我們每個人下麵都有一朵小菊花,想著那朵小菊花……”幾秒鍾靜默後,隻聽“噗……”一聲,竟有人醞釀出一個真實婉轉的屁。那人正是夏衝,他並非故意,正趕上那天鬧肚子。學員中女生居多,個個滿麵嬌紅,掩齒竊笑。夏衝卻振振有詞,“不是教練讓我們用小菊花呼吸的嗎?”徐麗因此對他有了印象,覺得他蠻可愛的。沒多久,兩個人就認識了,交談間又提起“小菊花”的事,夏衝靦腆地笑,不過仍舊振振有詞。
“嗬嗬,人家這叫真實、本色嘛,其實人都有偽裝的一麵,就像憋屁一樣不可抗拒,關鍵看人前能不能憋住,憋住不放,保住形象,但不利於身心健康……”
徐麗下意識地又捂起鼻:“咦……惡心死了。”
“真的,據說長期憋屁的人,腸胃會越來越糟糕,而且不同程度患有抑鬱症。因為憋回去的是毒,害了自己,一旦形成習慣,旁邊沒人時也會下意識地去偽裝。”他還在津津樂道。
“你怎麼對屁這麼有研究啊?越講越玄了。”
“你曉得憋回去的屁最終到哪兒去了嗎?”
“嗬嗬,哪兒?”
“逆流,最後大部分是從嘴巴呼出了,聽起來荒誕,不過是真的!”
“咦……你這人可真夠惡心的,怎麼不說你是吃大便長大的呢?你平常吃的蔬菜都施過肥的。”
在我與夏衝唯一的一次交談中,他興致很高,一定要告訴我他與徐麗剛認識時的這件趣事。我當時不以為然,可我最終決定要在此呈現,因為之前,就連我對他們的認識也都存在著偏差……
那個夏天發生的事情,在文波的腦子裏已成了做了又醒、醒了又做的噩夢,那個黑色的7月10日之後,對於文波而言,徐麗這個人隨著陰暗樓梯間裏那一聲令人胸悶的撞擊而消失得無影無蹤。文波再也沒去關心過她的下落。這一次,夏衝和徐麗的不速拜訪,才使文波重新想起這個女人。
神思恍惚間,文波帶夏衝和徐麗進了臥室,手忙腳亂地收拾零亂的床和沙發,“要命,坐都沒地方坐,早知道你們要來,也不會睡到這個鍾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