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門吱地一聲豁然洞開,媽媽皺著眉頭出現了:“啥子事喲,急得你這麼冒火,都快把這門板捶爛了。”
媽媽原來在家,阿才大有僥幸獲救的感覺,他簡單地跟媽媽說出中途回家取錢的意思。在他心裏,一點也沒有責怪媽媽遲遲不開門的意思,可是當他突然瞥見那間帶閣樓的偏房的門虛掩著,心中頓起疑竇:媽媽她剛才是不是一直在那裏麵,她在裏麵幹什麼呢?她會不會剛才就在閣樓上,要不然她應該很快出來開門才是,那麼,媽媽去閣樓幹什麼?
阿才的腦筋飛速地轉動。
梅芳裝作若無其事似的順手從容地將偏房的門關上,但是還是沒關嚴密:“嗨,你爸爸也不知道把東西放到哪裏去了?”她像是自言自語。
“什麼東西?媽。”阿才乖巧地問,媽媽若有疑難事,他這個小男人應該挺身而出。
“噢,沒你的事。”梅芳問過阿才需要的錢數,急忙回臥室找錢包取錢。
阿才像尾巴一樣緊隨其後,一直跟梅芳進臥室,他想早一點拿到錢,快快上學去,否則可能會遲到,那樣的話,可真是太慘了。
阿才發現媽媽的床很淩亂,他不由得問梅芳:“你剛才在睡大覺?”
阿才的印象中,媽媽沒有午睡的習慣。
“哦,對,對,我剛才快睡死了。”梅芳的話聽起來像順口打誑說假話。
阿才不再細想,他接過錢,攥在手心中,急忙往外跑。經過偏房的時候,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乜一眼那道門,他驚訝地發現,不知何時,那道門已經被關嚴了,是誰關的?肯定不是媽媽!
阿才突然停住,回過頭朝身後的媽媽上下打量一番,他發現,媽媽衣裳上的紐扣沒有完全扣好,她頭發也有點淩亂。
阿才的眼睛和梅芳對視了幾秒鍾,阿才從媽媽的眼神裏,看到一種十分陌生的東西。
9
下午最後一節課是田老師的體育課。
廣播體操做過後,大家分頭按自己的興趣找體育器械或場地:有人喜歡打乒乓球、有人喜歡打羽毛球、有的奔沙坑跳遠,有的玩足球……
阿才的愛好與眾不同,他喜歡攀竹竿、爬樹什麼的登高項目。
田老師一宣布自由活動,阿才便跑到操場一角的竹竿跟前迅速甩掉腳上的鞋子,三下五除二地剝去襪子,舌根蓄起口水,往自己的雙掌吐唾沫,兩手一抱住又高又粗的大竹竿,身子一收縮,就蹭蹭蹭地快速往上挪,頃刻之間,他就攀到了最高處。
到了竹竿頂端,阿才努力把自己固定了,開始朝遠處張望。他喜歡居高臨下的感覺。
操場位於學校高處的一塊平地上,而學校的地理位置就是這片地區的製高點,因此,阿才摟住竹竿頂端眺望遠方的時候,四周的景物全都盡收眼底。他東張西望一陣,在不遠處的建築物中,辨認出自己家的閣樓頂。
阿才看到,自己家的閣樓頂還是一處蠻不錯的觀察點,要是有一天母親開禁,讓他住閣樓,他會一下子視野大開,那時,他很可能像有的人家一樣,在自家閣樓上放養一群鴿子。他想像著,落日時分,自己從閣樓的窗口中探出身子,舉起一杆紅旗,朝天空方向四處招搖,一大群五顏六色的鴿子看見他的信號旗以後,便從四麵八方紛紛振羽歸來,他被群鴿簇擁,就像一個鴿子王國的國王。
阿才又想起遠行未歸的父親,心中不禁繾綣萬道。他特別依戀自己的爸爸,他覺得隻有爸爸才能給他一種特殊的力量。
阿才正在漫無邊際地遐想的時候,忽覺得屁股上挨了一下。
原來是田老師,他把阿才的一隻鞋擲了上來,他的手法真準。
“下來,咱們聊聊!”田老師的動作和語氣儼然像阿才的大朋友,而不是他的老師。
阿才雙手略微鬆動,便飛快地滑了下來。
田老師給他遞上了鞋襪。
……
“你再向我保證,絕不把咱倆之間的話外傳給別人。”
“我保證。”阿才行了一個少先隊員禮,又增加一句,“連我媽媽我也不告訴!”
田老師向阿才伸出了小拇哥,阿才也抬起小拇哥,跟田老師的勾在了一起。
10
阿才放學回家的時候,發現下午賣棉花糖的位置上,換成了賣麻辣燙的攤子,攤主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
阿才剛進家門,發現家中有人,原來是居委會的吳大媽帶著幾個人上他家發放耗子藥。國慶節將至,街道幹部要求大家幹幹淨淨迎國慶,怎麼才算幹淨,要除四害,老鼠是四害中的首害。來者中有一個阿姨,阿才從來沒見過。可那個阿姨好像認識阿才似的,見麵就衝他微微笑,這讓阿才有點意外,他猛然間感覺到,最近好像自己老被別人關注,他納悶,這究竟是為什麼?
阿才發現,媽媽的眼睛裏似乎多了一些憂鬱。
11
第一天夜裏單獨睡小床,阿才特別不適應,雖說入睡有點難,但終究抵擋不住瞌睡蟲,阿才還是睡著了。下午的體育課著實消耗了他不少體力,睡意最終占了上風。也許是腦瓜裏安了鬧鍾,不知怎的,半夜裏他又忽然醒了過來,朦朦朧朧之際,好像聽見有低聲的呻吟。夢境中會聽見聲音嗎?阿才曾問過鄰居姐姐江文竹,她答:一般不會。阿才想起一組詞:幻聽幻覺。文竹姐說:那是神經病。說這話的時候,文竹姐用手指觸了一下阿才的腦門,阿才發呆了一會兒,氣鼓鼓地追問文竹姐:你罵我?文竹比阿才大七八歲,已經念高中。遇到疑難事,阿才愛找文竹姐,文竹姐還是和平小學業餘輔導員。
阿才揉了一下眼睛,又習慣地摸索旁邊,空的,待他清醒過來,終於明白,今晚自己正式開始一人獨睡。
阿才感到膀胱尿脹,借助窗外透進的澹淡月光,阿才走到小臥室門口想開門,伸手一拉,門鬆動一下又僵住了:門被反鎖了。
阿才有點害怕,用勁搖晃門:“媽媽,開門呀。”
又是無人應答,阿才想起前些天半夜的遭遇或是夢境,一種恐懼感壓抑不住地漫遍周身,像是一團寒氣散開。
但是阿才很快就聽見媽媽的腳步聲。
嘩地一聲,隨著搭住門扣的鐵鎖的鬆開,阿才委屈地問媽媽:“你為什麼要上鎖?要是著火了怎麼辦?燒死我,你就沒有兒子了!”阿才氣鼓鼓地把話說完,並試圖強忍自己的淚水,不料,媽媽卻抱住他,緊緊地抱住他,低聲抽泣:“娃兒——”
母子倆抱頭慟哭。
阿才不再質問媽媽,他隻要求媽媽再也不要在夜裏把他鎖在房裏了。
“要是有壞人欺負你,我就能馬上出來保護你。”阿才說罷,搖晃著從枕頭底下抽出手槍,這把槍正是他爸爸親手製作的仿真手槍。
12
上學的第二天中午,阿才又見到了那個賣棉花糖老頭兒。他是不是要在這裏固定擺攤?阿才心想。
聽文竹姐說,賣糖老頭兒好像對他家的閣樓很感興趣。昨天,文竹姐在買老頭兒的棉花糖時,剛好聽見老頭兒向阿才的另一位小鄰居曹勇打聽阿才家的事。
阿才聯想到自家的異常情況:半夜怪聲,媽媽的反常,自己的遭遇(如果它不是夢遊的話),再聯係到這幾天外界的變化,賣糖老頭兒,陌生來客,還有,還有新來的田老師對他的特殊關心,阿才心中的疑團突然倍增,像一團濃霧漫開,迷迷蒙蒙,堵得他心慌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