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黑腳在閣樓地板上悄悄移動,且謹慎而有章法,試探了一陣,那黑腳一步一步朝阿才躲藏的方向逼近……
71
夜裏寫作業的時候,阿才故意喝了許多水,他不能控製自己何時醒來,尿尿能夠!
約摸半夜三更天,阿才果然被尿憋醒,他輕輕碰一下媽媽,發現她今晚睡得特別香,莫非是那藥的功效?阿才不由得想。他見梅芳沒有反應,就悄悄下床,開始自己的行動。
阿才有一種敏感,看出有太多的人對自己的家表示關注。這種關注使他膽量倍增,他隱約感覺到,自己的背後倚靠著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這種兀自形成的安全感,慫恿著他藏匿多日的好奇心。
又是一個月光明朗的秋夜,客廳雖然無燈,但周圍的場景依然清晰可辨。
灰調冷淡的月色,堆砌出一種清幽幽的氛圍,阿才剛剛小心地步入客廳,便有一種心如死水的感覺,實際上,阿才還是緊張得很,他竭力控製自己的情緒,他知道,古往今來,凡有出息的大人物,小時候大多有不凡的表現,那麼他這個名叫阿才的英雄少年,就從今日來一個開端吧。
阿才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突然發現忘了拿枕下的鑰匙。他再摸摸自己的腰間,發現小手槍帶著哩!他正猶豫著是否返回去取鑰匙,自己那不安分的目光,一下子又觸及偏房的門,借著朦朧微光,阿才覺得偏門似乎沒鎖,他再趨近一看,果然是這樣,他心裏一陣狂喜,心髒當當當地跳得厲害,阿才四周環顧一番,就悄然貼近那門,輕輕推開,讓自己的身體擠進去。
阿才立即聞到一股黴味,這是那閑置空房特有的味道。
偏房的光線大打折扣,十分暗淡,定睛習慣片刻,阿才才開始適應這裏麵的環境。
房間四周淩亂地擺放著一些陳年雜物:舊椅子、破木料,還有一些爛盆碎罐之類的勞什子。
阿才定了定神,開始摸索上通往閣樓的窄梯。
窄梯十陡峭,猶如峨眉山的天梯,但遠沒有結實的感覺,踏上去顫顫悠悠,仿佛時刻都可能散架。阿才小心翼翼地努力不讓腳下發出異響,但他首先得努力控製自己的情緒,壓抑住慌亂之心不讓它驚惶失措、弄出什麼閃失。
阿才簡直是提心吊膽,試圖將自己的重量都提升離地,他屏住氣息,仿佛在施展輕功,心兒都快要冒上了嗓子眼兒。不高的樓梯,沒有多少台階,而此時對阿才而言,猶如漫漫險途,生怕堅持不到頂端。
阿才每一次抬眼落步的過程中,總有一種生死未卜的迷茫。
剛剛踏上梯坎的時候,他忽然產生退意,但這念頭隻是一閃而過,他咬咬牙,心想,事到如今已沒有退路了,臨陣逃脫是一件很可恥的事。
終於摸到了樓梯末級,才有一種登頂的輕鬆,但是這種輕鬆的感覺也是一晃而過,因為,他又麵臨新的問題,閣樓的門虛掩著,裂出一道縫,一柱月光刀劈似的從門縫中射進來,阿才握緊手中的假槍,不知自己該用什麼方式進去:是像警察一樣抬腳踢門而進,並大喊一聲:不許動!還是躡手躡腳像小偷一樣悄然入室,來個暗中行事?阿才的心情緊張到了極點。
72
老雕以遊醫身份借機進入阿才的家,他仔細觀察一番,迅速了解到屋內的格局布置。
老雕遇見路明時,從路明的目光中搜尋出一股危險因素,他有一種預感,可能遇上了老對手。從前,他跟路明交鋒過,隻是時過境遷,老雕一時回憶不出路明的真實麵貌。當時,他不假思索,趕緊兩腳一抹油溜之大吉,惹不起,躲得起呀,但眼下也不是躲就能解決問題的時候,雪月醉酒圖近在咫尺,他必然奮力奪搶。
老雕在偏房門前觀察的時候,斜眼注意到通道盡處的後院,他趁人不備到後院巡視一番,當下又有一個想法。
黃飛虎像是著急上火了,他趁夜色從郊外趕來,落腳在解放碑附近一處早就選好的聯絡點內。那是一個小客棧,位於阿才家附近的一個小巷中,毫不引人注目,這地方名叫萬隆客棧,原先是藥商的歇腳地點,雖在深巷中,生意卻尚可,來客往往是熟門熟道的行內人,一般外客並不知曉,所以也不太引人注目,解放後公私合營,萬隆客棧換上集體招牌,經理依舊是當年舊萬隆的掌櫃,那人姓孫,名字叫海隆。
孫海隆約摸五十歲,解放前為中統特務,後被吸納為梅花黨黨徒,原先他隱藏得很深,極少介入梅花黨活動,隻因黃飛虎實在著急,才動用到他的地盤。
老雕隻是奉黃飛虎之命,先期住進萬隆客棧,他並不知道孫經理的真實身份,隻當他是一般的老板。
梅花黨黨徒之間往往是單線聯係,因此,整個重慶地區的梅花黨組織更加顯得十分隱蔽,要想一網打盡,實在頗有難度。
黃飛虎選擇入住萬隆客棧,除了為雪月醉酒圖而來,還有一個更加重要的任務,那就是在十月一日那天炸毀解放碑,刺殺中共高層要員;台灣那邊也傳來密電,大陸國慶節那天,將有中共高層領導出席解放碑的紀念活動,這個人可能是周恩來。
黃飛虎摩拳擦掌,他已經收到台灣方麵秘密送來的最新式消聲手槍,殺傷力極大,而且經過外形改裝,隱蔽性極強。黃飛虎打算在實施“光複之劍”計劃那一天,按預定計劃先在解放碑一帶引爆炸藥,然後趁機刺殺中共要員。
為了達到這個目標,黃飛虎準備啟用自己最心愛的那張王牌,也就是他心目中最具威力的隱性炸彈。
不到萬不得已,黃飛虎實在不願啟用這個秘密武器。對於手中掌握的這個神秘部下,黃飛虎有一種憐香惜玉般的愛惜,他知道自己一旦將那手下拋出,將意味著什麼,無論成功或失敗,這個手下都可能徹底暴露,就像扔出去的手雷,不管是否傷及目標,結局都是自毀。
萬隆客棧的客房是雙層建築。孫經理把黃飛虎安排在二樓走道最盡頭的南屋——二十六號房間。這個安排很有講究,二十六號房間靠西牆,外麵是一條小路,附近有一條岔路口,通往不同的稠密民居小區,若遇特殊情況,越窗跳下,很容易逃之夭夭。
老雕住在一樓西端的十四號屋,十四號屋也朝南,位置恰巧在二十六號之下。
作為特殊客人,孫海隆讓老雕自己保管十四號房間的鑰匙,以方便隨時進出,不必經常打攪夥計,免得引起他人生疑。
老雕夜裏在外麵胡亂吃了一碗擔擔麵,悄悄回房準備休整片刻,打算理清楚思路為下一步行動做準備。他剛進屋反扣上門,忽覺背後一陣風,老雕正欲做出反應,脊梁骨上已經被一冷硬的東西頂住了,槍!這是他的第一個反應,糟糕,老雕大覺不妙,他想,難道自己徹底暴露啦?但他努力保持鎮靜,畢竟見識多了,好歹也是風裏浪裏闖過來的人物,老雕暗中為自己打氣。
“沒把你嚇著吧!”老雕背後響起粗獷的聲音,那是黃飛虎。
老雕長籲一氣:“老板,你何時來的?什麼事來得這麼急?”黑夜裏黃飛虎忽然出現,令老雕大為吃驚,然而吃驚過後,便是壓力。
果不其然,黃飛虎直入主題對他耳語一番。老雕搓搓手,像遇到了難題。
黃飛虎又跟老雕低聲嘀咕幾句,老雕沉思片刻,忽然擊掌示勇,表示服從的意思。
“老板,你是怎麼進來的?”老雕還有疑問。
黃飛虎咧嘴一笑,朝天花板方向指了指:“我從天而降。”
老雕順勢望去,見天花板的角落有一大洞,與樓上相通。原來,樓上的二十六號房角落地板上,有一活動翻蓋,平時被一櫃子壓住,有用的時候,挪開櫃子就可以翻蓋跳到樓下,這是萬隆客棧的秘密,更是孫海隆的秘密。這個秘密外人不知曉,孫老板將黃飛虎、老雕他們安排在這樣巧設機關的房間裏,是有所考慮的。
梅花黨內部規定,黨員之間若在外界相遇,不可隨便說話,必須佯裝互不相識,盡可能不讓外人生疑,避免節外生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