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祝芳年瓊筵集詞客 評花譜國色冠群香(1 / 3)

話說子玉從素蘭處回來,見過高堂,即向書房中來。晚飯畢,一輪月上,輝映花間,和風微來,天雲四皎,遂把湘簾卷起,倚闌而望。忽見小廝進來稟道:“高、史、顏、王諸少爺同來。”子玉正在悵望,今見齊來,不勝之喜,遂請進同坐。

子玉即把日間一一過訪不遇事說過。先是王恂開言道:“今日我們都在卓然齋中,交會田湘帆與媚香,又遇見竹君前來。那湘帆果是吾輩,與媚香相處的光景,真令人羨慕。”高品道:“湘帆此時是六根全淨,五蘊皆空,守定了約法三章,不許你胡行亂走,始信人間果然多是懼內的,怪不得庸庵、竹君輩,牢守閨房,不奉將令不敢妄離一步。違了,晚間夾棍利害。

湘帆還是對著個半雌半雄的人,已經如此,又何怪四畏堂中規矩乎!”說得眾人要笑,仲清道:“你也是門內出身,如今隔遠了,就誇口了。”南湘道:“我見卓然與他細君書,如屬員與上司稟帖一樣,有受恩深重,浹髓淪肌等語。”眾人大笑,高品道:“豈有此理!你這個謊也撒得不像。”眾人又說笑了一陣,高品道:“庾香,後日有一件極好的事,來與你商量。”子玉便問道:“何事?”高品道:“十五日是媚香生日。今日大家商議,並訂前舟與你合成一劑六君子湯,湊一公分,找個寬敞的地方,把那些知名寶貝,都叫將來熱鬧一天,請湘帆與媚香做生日,你道好不好?”子玉道:“好極,好極!但不知在何處聚會?”王恂道:“我家亦可,但無花園子,不如前舟園裏好。我們主人六個,添上湘帆七個,媚香、瑤卿、香畹、佩仙、靜芳、蕊香、瘦香、小梅共是八個,要三席才可坐,醵分之說,不能預定多少,隻好辦了再算。”眾人道:“極是。”子玉便呆呆的。仲清笑道:“庸庵你這差使辦得不周到,要討人怪的。”王恂尚未回答,南湘道:“何所見而言?”仲清道:“你不見庸庵點將,把一個極要緊的人遺漏了,豈不要招人怪麼?”南湘算了一算笑道:“果然,果然。”王恂道:

“你們可不是說徐度香麼!我非遺漏,我恐他的事情多。未必能來。”子玉道:“度香應酬雖多,然看其性情光景,我們請他,雖有事也必來的。就是蕭靜宜,也斷不可不請。”大家說:“很好,就添上這兩位是了。那是九個,合上那八個,是十七個,也就很熱鬧了。”南湘道:“沒有人了?”王恂道:“尚有何人呢?”南湘道:“你好記性,你既大會群花,倒忘了一個花王。既有庚香,沒有玉儂,獨使他一人向隅,是何道理?”

王恂道:“是呀,我真該打,一時竟忘了琴言,是必要他來的。還有那個秦琪官號玉豔的也叫了他來,湊成十個。”眾人道:“如此更妙。”子玉道:“如今我們商議起來,怎樣邀客。”王恂道:“你作一小劄與怡園徐、蕭二公,前舟以及餘人,我們明日自去知會。”於是大家直談至二更方散。子玉送了諸了,獨坐凝思了一回,想道:“後日之會,足成千古,不曉琴言病體能否痊愈?那時瓊林十樹,自然要推杜若為先,不識大夫蕙比我玉儂何如?想起待田君光景,是個有才有智的人,必另有一種深情。人各有長,固不必彼此較量也。

遂即輕研阝俞糜,徐揮湘管,寫道:春光九十,去後難追;知己二三,來成不速。作琴樽之雅集,試花鳥之閑情。總然地乏名山,卻喜庭無凡卉。憐渠蕙質,墮彼梨園;會我竹林,數他花信。群勞論譜,偶同織錦之人;宿慧成心,羞作數錢之技。

移溫柔於蕭寺,識風雅於泥塗。慶珠胎碧海之辰,賀玉出藍田之日。傾城名士,應共相憐;紅粉青衫,也堪同揆。點鴛鴦之卅六,紅豆齊拋;備翡翠之千雙,紫雲任請。肅箋申啟,代麵丁寧。早發高軒,同光下裏。

梅子玉頓白。上度香先生、靜宜逸士閣下。

子玉寫完封好,用上圖章,即付小廝交與門房,明早著人送到怡園,後日請徐、蕭二位老爺,同到劉大少爺宅內飲酒,須要交代明白。小廝答應了,子玉亦即安寢,一夜無話。

到了明日,王恂、史南湘等,就到劉文澤家來講了,文澤甚為高興,說明日就在倚劍眠琴之室布置。恰好蘭蕙芬芳,又有芍藥、海棠等花開滿。少停。即去知會群花,於明日辰刻畢集。因說道:“明日花林中,恐有幾個不能來。我知道秦琪官害眼,杜琴言亦患病未痊。昨晚我見素蘭,談及庚香在彼處坐了半日,去訪琴言,恰值他師傅請客沒有進去,琴言亦未知庾香去訪池。明日就使他們兩個不來,也有八人,很為熱鬧的了。

庚香、靜宜想一定來的。”南湘道:“席間行令,新鮮的甚少,太難了又恐座客一時不能,須得雅俗共賞,易知易能的,又要避熟。射覆等令,亦覺無趣。”王恂道:“從前在此對詩的令倒可以。”文澤道:“再行此令,亦覺無味。且到明日見景生情罷。”是日王恂等就在文澤處吃飯,又談了一回方散。文澤又叫人各處訂了,說明日務必早集,盡一日之興,都係便服,不必冠帶。來人回言都說明了。

卻說田春航自與蕙芳訂交之後,足不出戶。蕙芳每日不論早晚。必來一次,或清談或小飲,並時進箴砭之語,所以春航已心滿意足,隻有研磨經籍,揮灑詞翰。本來是三冬富足,倚馬萬言,一時名動京師,當道者皆欲羅致門下。無奈春航磊落自負,以幹謁為恥,未嚐懷刺一謁要津,寧居蕭寺,玉人作伴,名士同聲。蕙芳又替他結交了許多好友,如徐度香、蕭靜宜、劉文澤、史南湘、顏仲清、王恂等。仲清前與春航不睦,原是激勵春航之意;經高品將其中情節剖明,又說起仲清仍送五十金作澆裹之費,春航自然十分感激敬佩。仲清叫蕙芳為之轉彎,更覺比前相好。惟有子玉,尚未謀麵。是日知文澤等為蕙芳做生日,心上雖十分歡喜,又因他二人交好,竟人人共知,翻有些不好意思,意欲不去,又不好卻眾人情麵,隻好踐諾。

文澤於絕早即在倚劍眠琴室中鋪設起來,因為題目是做生日,略須點綴:中間掛了一幅《群仙高會圖》。一切古玩鋪設,懼極精致。長廊內,湘簾之外,擺列著十餘盆蕙花,趁著和風微漾,香氣襲人。文澤正在廊前獨立,見前麵走進一人,遠遠望見,知是蕙芳華服而來,上了階沿,即恭恭敬敬的行起大禮來。文澤連忙扶起道:“媚香何故如此,應讓我先與你祝壽才是。”蕙芳道:“賤齒之辰,上邀諸貴人眷顧,使蕙芳何以克當。昨日本要到各處辭謝,又恐怪我不受抬舉;且今日大羅天上,眾仙齊集,使芳輩雞犬偕升,雖不得仙,亦可脫俗,故爾謹遵台命,鞠跽前來。”文澤道:“此亦同人盛舉,瞻仰傾城,為借花獻佛耳。”說話間,陸素蘭、李玉林、金漱芳同到,隨後高、史、顏、王四人偕來,蕙勞一一都謝了。

諸人正在敘談,隻見傳帖人引著子玉進來,蕙芳雖不認識,心中卻已猜著,上前叩謝。子玉攙住道:“這可是媚香麼?我庾香聞名久慕,覿麵無緣,今幸仰企下風,已覺清芬竟體。”蕙芳連稱不敢,看了子玉儀容,心中暗暗讚賞:真是天上日星,人間鸞鳳,有一段孚瑜和粹之情,皎皎乎有出群之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