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大夫、生員為百姓所仰望,有關拖欠錢糧的法律,十分嚴厲。至於那些土豪惡棍,各上級衙門的差役,更不值一談。本縣素不欺侮鰥寡孤獨之人,但不怕強暴有勢力之人。倔強的性格,過去就是這樣。現在任朝廷之官,如不能打擊奸邪豪惡,申張法律,絕無這個道理。凡不完納錢糧的人,鄉紳就呈文參劾;士人就申報革去功名;惡棍奸差,關進監牢,當堂打死,他名下所欠錢糧,即使家破身亡,也終究不免要繳納的。那時即使後悔,已來不及了!
本縣雖謬任地方官,有教化民心的責任,和士民痛癢相關、休戚與共,為了士民謀劃安居樂業、恢複善良品德,這樣的事不知有多少。為公家催繳錢糧僅是區區小事,分內當辦,不是苛求於你們,你們難道都心如木石,不肯稍微聽本縣一句話嗎?請你們於深夜清晨,反複思量,一定不會辜負本縣期望的。本縣將翹首以待。
這時,全縣十三都的士民看了布告,歡欣鼓舞趕來繳納錢糧的人極多。可是,極少數頑固士紳監生,卻笑這些人愚蠢。我秘派差役把他們抓來。每天都有一二個帶到大堂上,統計他新舊積欠的錢糧,總計開列一單,勸他們說:"你能繳納嗎?"這些人多用不實之詞支吾掩飾。我說:"咳!你真正頑固不化。現在我想呈文革除你的功名,而功名可惜,我於心不忍。那就請你暫時到獄中稍待,不論今日明日,今夜明夜,隻要錢糧繳納完畢,就放你出去。"差役們又開始作弊,不肯捉士紳生員到官。我考慮潮州人好打官司,衙門每三天一放告,收狀紙一二千張,就是極少的日子,也在一千二三百張以上。在審案點名之時,見是貢生、監生等人,必定問他:"你繳完錢糧沒有?"召戶房書吏,把錢糧簿子堆在案頭,查他是已納完還是拖欠。納完的誇獎幾句,請他退下;拖欠的就開列欠單,將其安置在獄中,等繳完才放出。這樣,繳納的人越來越多,而打官司的也漸漸減少一半。
累計開征才十天,收繳的糧食滿倉,就給兵營發了五、六兩月軍糧。先發潮陽,接著發海門、達濠、潮州城守營,最後發惠來軍營。輪流一遍,又發給七、八兩月軍糧。果然源源不斷,前麵的剛走,後麵的又來。九月、十月、十一月、十二月等月,軍糧都足數支領。到臘月二十八日而大功告成,不再有一升一鬥的拖欠。五營官兵歡騰雀躍,感慨激昂,難以形容。潮陽軍營劉遊擊、海門軍營許參將都說:"我們本來考慮,如果能支給一半,或至少兩月,就已經喜出望外了。不料征發速度之神奇竟達到這種境地。"從這起,新年軍糧按月支給,一直到我代任完畢,沒有一次拖延過。
當立法嚴追開始時,作弊的漏洞突然堵塞,眾差役很有怨言。但抓到的人不加刑罰,錢糧納完就釋放,安於本行職業。再者,拖欠賦稅隻問本人,即使父子兄弟,已經分家不住在一起的,就不許牽累。差役平日究及牽連,隨意抓人索賄詐財的伎倆,這時也不敢再施展了,而對他們鞭打杖責的刑法和普通百姓一樣,不準輕量。他們就想用過去的那種挾製、哄堂而散的故技進行抵製,可是我堅定地不為所動。
忽然有一天,繳糧甚少。我正在急切地等待支給兵食,害怕征糧不力,辜負官兵的希望,便用重杖的方法嚴厲追比。這天剛剛起更時,突然聽見亭外人群哄然一聲,差役擁擠著向東角門走出。書吏請求退堂,說:"差役散了。"我說:"要上東山嗎?"書吏說:"大概是這樣吧。"我說:"恐怕城門已關,不能出城,等我派人到軍營中,拿到鑰匙,大開城門放他們出去。"眾差役聽我的話怪異,都久立驚聽,那些離開的人又偷偷聚在一起。
三班頭役二十餘人,跪下向我稟告說:"我們願去捉他們。"我說:"不要捉。他們有二三百,你們幾個人起什麼作用?況且眾差役這一走,就是我明天立功的機會,何必阻攔呢?當今升平世界,而差役竟敢鬧散縣堂,這是叛亂。他們所以叛亂的原因,由於縣令催征嚴厲。軍糧甚急,催征不嚴,縣令就有罪;既然已經嚴催,那就無罪而有功。這樣看,眾差役叛亂,不僅是背叛縣令,而是背叛朝廷了。這些人已經成了朝廷的叛亂分子,那麼縣令明天耀武揚威,率領軍兵、丁壯直搗東山,一鼓作氣,剿滅擒拿。平定叛亂的功勳,和戰功同等議敘。有逃走隱藏在家的,一定按名冊搜捕,追查親朋鄰裏,不全拿獲正法不停止。我所考慮的是怕像古代故事一樣,昆山起火,玉石俱焚,不在這時查點明白,恐遵守法紀沒有散去的差役,也和叛亂之人同樣受到懲罰,連累無罪之人,於情理有所不忍。現在你們高聲傳令:堂下差役願走的快走,不走的靜聽點名。"書吏問如何點法。我說:"還照錢糧簿冊點喚追查,不到的記下名字,就可以知道是誰進行叛亂了。各圖各甲,依次唱名,所管圖、甲,納完錢糧多的記賞,納完錢糧少的重杖行刑。"到四更天雞叫時點完,竟沒有一名差役不到的。我笑著說:"你們都在,誰上東山?我從前在軍隊中,麵對三十萬賊兵,看得如同草芥一樣,何況東山一片石,隻須用靴尖一踢就完事了。不管夜裏尋釁鬧事的是誰,我也不記他們的過錯。你們從今之後,應各自深深感到羞愧可恥,努力奉公守法。"從這以後,差役們都戰戰兢兢,士紳豪強繳納錢糧唯恐落後,因此僅兩月之間,即能置辦五座軍營半年以上的軍糧。而鎮平、程鄉三千石糧食,省了來往轉運的耗費。人心已經安定,冥頑之人已受教訓,差役為惡之膽已嚇破,從此催征錢糧,不再費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