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宄盜屍丁未秋七月十有三日,餘赴普寧尹,初學政也。
甫月餘,有潮民王士毅者,以毒殺弟名來告。雲:"從弟阿雄,隨母嫁普民陳天萬為妾。天萬嫡妻許氏妒,以藥鴆阿雄致斃,十指勾曲,齒唇皆青。"並具有誣告反坐甘結,蓋情詞似乎可信也。
詰朝詣驗,空壙無屍。士毅利口喋喋,直指天萬懼傷移滅。天萬舉家相顧,駭愕不能出一語。餘澄心靜氣,鞫知阿雄病痢兩月,並喚當日醫家問訊,灼無可疑。熟視許氏,腹大如牛,三四人扶掖蹲踞,則九年蠱病,含悲淒惋,亦非複妒悍鴆毒人也。
遍問犯證十餘人,再四窮詰,皆莫知屍在何處。度為王士毅所偷,因呼屍母林氏,問:"阿雄夭殤之日,士毅來否?"曰:"邀之,不來。"複問:"次日來否?"曰:"來,不入我家,過其表姊宅即去矣。"問:"姊有夫、男與否?"曰:"有子廖阿喜,年可十五六。"即喚阿喜來,問:"廿八日,王士毅到汝家何事?"曰:"遇諸塗,未入我室。"問:"何所言?"曰:"言'阿雄死,今埋否?'我對曰:'埋。'士毅問:'埋在何處?我對曰:'後邊嶺。'即去矣。"餘拍案厲聲曰:"偷屍者,王士毅也。"夾訊之,果服,供稱係雇乞人乘夜竊發其塚,持之去。再詰其移匿何處,及指使訟師姓名,皆支吾不以實告。恐有從旁窺視者,遂將王士毅決杖三十,聲言旋邑枷示。其陳天萬一家及鄉裏牽連人等,概行釋去。當場觀者數千人,鹹以為果完結也,歡呼震天,羅拜匝地。
旋輿不半裏,密呼壯役林才,語之曰:"汝去衣帽,先驅入邑城,疾趨東門旅店,問潮客王士毅投宿幾日,寓何房舍,舍中有一人,縛以來。"果擒獲訟師王爵亭,舉動從容,若為弗知也者。謬言與王士毅素不相識,士毅亦不之顧,詞氣斬截,幾於無間可乘。度代書、認保之處,土毅不能獨行,密喚代書及保家訊問,俱稱:"此人同來則有之。"爵亭尚不承招,給紙筆,令書供詞,則字跡與原狀若合符節。因投三木,真情畢吐,供稱:係老訟師陳偉度指畫奇計,偷屍越邑,移埋氵戎水都烏石寨外。其埋處當問偉度,即士毅亦不能知也。
因複遣役星飛訪緝,弋獲陳偉度前來,則老奸巨猾,較爵亭深沉十倍。至則切切鳴冤,言:"陳天萬乃我服弟。此二人全無良心,欲以假命陷弟於死,幸遇青天,燭奸如神。今陷弟不得,又欲移陷其兄。非公龍圖再世,我兄弟死不瞑目矣!"餘心然其說,有矜釋之意,見雙睜閃爍,似非善類,偶試之曰:"好訟師也!汝所言有情有理,娓娓動聽,若遇他人,百千亦釋。今不幸遇我,而汝又知為龍圖再世,則不必複來相欺。逐一首實,當從原諒。"偉度愕然,無以應。
王爵亭指之曰:"汝我三人,在烏石寨門樓中商謀此舉,汝援楊令公盜骨故事,教我等偷屍越境。一則不憂檢驗無傷;二則隔屬不愁敗露;三則被告者懼罪滅屍似實,陳天萬弟兄妻妾,鄉保鄰裏,皆當以次受刑,夾拶糜爛;四則屍骸不出,問官亦無了局,我等於快心逞誌之後,開門納賂,聽其和息,莫敢不從,致富成家,在此一舉;五則和息之後,仍勿言其所以然,阿雄屍終久不出,我等亦無後患。迨偷屍更埋之後,三人歡欣痛飲,共稱奇計,謂神不知鬼不覺,雖包龍圖複生,不能審出情偽。今日之事,尚有何言說哉!既遇龍圖,奈何猶不實供,獨使我二人受罪也?"偉度尚嘵嘵不服。
餘複試之曰:"汝雖無同謀,卻蹤跡不謹。王爵亭、王士毅既為汝弟仇人,汝奈何在東門旅店,與之共坐飲食?"偉度出不急,遽答曰:"偶然耳。"餘曰:"一飲偶然,連日共飯,亦偶然乎?"偉度日:"普邑無多飯店,不得不爾。"餘曰:"汝等連日旅店商量,吾已知之。若果仇人相遇,安有許多言說?"偉度漫供:"因爵亭等誣害吾弟,我故以好言勸之耳。"餘複試之曰:"汝夜間與之同宿,何也?"偉度曰:"無之。"因複密訊王爵亭,竊詰其夜間住宿之處,房室、被帳、器皿位置情形,則又在城中林泰家。先後呼到林泰父子,隔別嚴訊,則偉度、爵亭在渠家同宿三夜,絲毫不差,其為同謀主使無疑。爰行夾訊,偉度始供,與天萬因祖屋變價,有睚眥之仇,藉此播害泄忿是實。其阿雄屍,埋在烏石寨外下溪尾,深三四尺,上砍一樹半截為記。
隨將偉度羈禁,差役管押王爵亭,前至其地。一麵關知潮陽令,一麵移檄塘邊汛弁,以兵同往。如言掘地四尺,起草蒲席包,則阿雄屍在焉。舁回普邑,俾林氏、陳天萬認明非偽。令仵作檢驗,渾身上下,俱無他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