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毅低首無言。陳天萬見偉度而泣曰:"吾兄何為至於此?吾與兄一本之親,無大仇怨。曩因祖業微嫌,兄言欲害我破家蕩產,不得留一鋤存活,吾以兄為戲耳,不意兄果有此事。非兄今日自言,吾亦不知禍從何起也。今者吾事已白,兄自苦奈何?"偉度歎曰:"我之誤也,不必言矣。"或勸餘將此案通詳,則官聲大震。餘曰:"普邑當連年荒歉之後,吾蒞茲月餘,地方未有起色。三宄之罪,固不容誅;通詳解省,牽累多人。吾不忍沽一己之名,使民受解累之苦也。"因將王士毅、王爵亭、陳偉度各予滿杖,製木牌一方,大書其事,命鄉民傳擎偕行,枷號四鄉周遊示眾。普人快之。譯文丁未年秋七月十三日,我到普寧縣任知縣,剛剛開始學習從政。

剛剛一個多月,就有潮陽縣人王士毅,說有人毒殺他堂弟,前來告狀。狀子上說:"我的堂弟阿雄,他母親嫁給普寧縣人陳天萬為妾,阿雄隨母親到陳家。陳天萬之妻許氏妒嫉,用毒藥給阿雄喝,致其死去。阿雄死後,十指彎曲,牙和嘴唇都發青。"還呈上了如果誣告即甘受罰的具結,情真詞切,似乎很可信。

次日一早到現場勘驗,墳坑裏空空如也,屍體不見了。王士毅利口巧言,喋喋不休,指斥陳天萬害怕驗屍發現下毒的痕跡,把屍體轉移滅跡。陳天萬全家你看我,我看你,驚慌恐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平心靜氣地審問了一下,了解到阿雄鬧了兩個月痢疾。又叫來當日給阿雄治病的大夫訊問,確鑿無疑。我仔細看了看許氏,她肚子脹得像牛一樣,三四個人扶著才能蹲下,已得了九年水腫病,哀傷悲淒,根本不像凶狠嫉妒、下毒害人的人。

我遍審被告和證人十多名,刨根問底,都不知道阿雄屍體在哪裏。我估計屍體被王士毅偷走,於是叫來阿雄母親林氏,問她說:"阿雄死的那天,王士毅來過沒有?"她說:"請了他,他不來。"我又問:"第二天他來了沒有?"她回答說:"來過,沒進我們家,到他表姐家去一下就離開了。"我接著問:"王士毅表姐有沒有丈夫和男孩?"她說:"她有個兒子,叫廖阿喜,十五六歲。"我就派人叫來廖阿喜,問他說:"二十八那天,王士毅到你家去做什麼?"他回答說:"在路上遇到他,他沒到我們家去。"我又問:"你們說了些什麼?"廖阿喜說:"他問我:'阿雄死了,現在埋沒埋?'我回答說:'埋了。'王士毅問:'埋在什麼地方?'我說埋在後邊嶺上。他就離開了。"我拍了一下驚堂木,厲聲喝道:"偷屍之人,就是王士毅!"給他上了夾棍,審問之後,他果然承認了,招供說是雇乞丐趁夜裏偷偷挖開墳,抬著阿雄的屍體離開了。再追問他轉移隱藏到什麼地方,指使他的訟師姓甚名誰,他卻支支吾吾不肯說出實情,好像害怕有人在旁邊偷偷窺視。我便將王土毅判打三十棍,宣布帶回縣城上枷示眾。陳天萬一家以及牽連到的左鄰右舍,全部釋放。當場觀看的有數千餘人,全都以為案子真地完結了,歡聲震天,跪下下拜的人遍地都是。

回轎走不到半裏,我悄悄叫住差役林才,告訴他說:"你換去當差的衣帽,快馬跑入縣城裏,趕快奔向東門旅店,問潮陽客人王士毅投宿幾天,住在哪一間房舍,房中如有人,即把他綁上帶來。"林才在客店中果然擒獲一個人,是訟師王爵亭;其人舉止從容,好像對這個案件根本不知道的樣子。王爵亭謊稱和王士毅素不相識,王士毅也不看他,二人口氣斬釘截鐵,幾乎沒有什麼空隙可乘。我考慮,請人寫狀子、取保人的時候,王士毅不會一個人辦,便秘密喚來代寫狀子的人和保人進行訊問,他們都說:"王爵亭這人與王士毅同來,是有這麼回事。"王爵亭還不肯招認。我讓人給他紙筆,讓他書寫供詞,字跡和原來狀子上的字完全符合。因此,給他上了刑具,他才完全吐露了真情,供認說,是老訟師陳偉度出謀畫策,設此奇計,偷去屍首到外縣,轉到潮陽縣氵戎水都烏石寨外埋起來。埋的具體地方得問陳偉度,王士毅也不知道。

於是,我又派差役飛快尋訪緝拿,終於抓獲了陳偉度。這陳偉度看起來就老奸巨猾,比王爵亭深沉十倍。陳偉度一到大堂,便情詞切切,叫屈鳴冤說:"陳天萬乃是我沒出五服的弟弟。這兩個家夥一點良心沒有,想要用假命案把我弟弟陷害死,幸而遇上您這青天大老爺,洞察奸邪如同神明。現在他們陷害我弟弟不成,又要轉害哥哥。不是老爺如包龍圖再世,我們兄弟必然含冤受害,死不瞑目了。"我心中初以為他說得有理,有哀憐開釋的打算,但見他雙目凶光閃爍,不像好人,就隨便試探地說:"好一位訟師!你所說的有情有理,娓娓動聽,如果遇上別人問案,一百個、一千個也放了。可是現在竟遇上我,你又誇說我是包龍圖再世,那你就不要再欺騙我了,逐一從實招認,我會從寬發落。"陳偉度聽了驚愕非常,找不出什麼話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