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少提。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轉眼又是臘盡春回,交到雍正六年戊申了。天來在行中料理生意,直到年三十夜,方才同了君來、養福回家度歲。廣東風氣,大行店家,新年裏總要到正月二十幾才開張,所以天來兄弟父子,就得在家多盤桓幾日,以敘天倫之樂。貴興那邊,景象又自不同。一班酒肉兄弟,狐群狗黨,終日不是賭錢,便是吃酒。偶然取過鑼鼓來,亂打一陣,這就算他們最清雅的頑意兒了。一天早起,天井裏兩盆蘭花開了幾朵。貴興便大大高興起來,要置酒賞蘭,在去年打不必將的裕耕堂上,大擺筵席。真是群凶畢至,眾醜鹹集。飲酒中間,貴興忽然停下酒杯,歎了一口氣。宗孔又忽然扭扭捏捏搖搖擺擺的問道:"吾問侄老爹者,為何忽然而歎氣之乎?"貴興撲嗤一聲笑了出來,道:"叔父怎麼掉起文來了?"宗孔嗬嗬大笑道:"我近來親近了區老表台,聽見他常常的之乎者也,我染了他點書卷氣,也來學學這句話,文便掉了,隻是那個也字還沒有安上去。"說得眾人一齊大笑。爵興道:"笑話慢說。端的賢侄為何歎氣?"貴興道:"我隻恨天來那所石室,壞了我的風水。不然,前年我就中了。中舉之後,一定是連捷的。連捷起來,我還是個狀元。你想去年丁未科的狀元,怎麼還會讓給一個彭啟豐呢。"爵興道:"這個何必心焦。他那所石室,總不能死守著的。好在今年不是鄉試年期,我們各盡能力,盡今年弄了過來,縱使弄他不過來,硬拆也要拆了他的。包管明年己酉賢侄高中一名解元。後年庚戊連捷大狀,我這裏預賀一杯。"說罷,吃幹了一杯酒。眾強徒一時又歡呼起來。貴興道:"我想我的運氣真不如人。你看今日賞花,那花盆都是粗貨,往日南雄廣源店,本有二十四個玉石花盆,還有一堂花梨木桌椅,卻又被天來拿去了。若在這裏,豈不光輝。"宗孔大叫道:"既是廣源店的東西,就是兩家都可以用的了。他是什麼人,敢拿了去?來!來!眾兄弟們,幫個忙,同我去拿了來。"說著就要走。爵興道:"且慢。賢侄,既有此事,你可寫個字條兒,隻說同他借來用。他要是肯呢,我們這個就是劉備借荊州。他不肯時,我們就去搶了來。這是先禮後兵,他卻怪不得我了。"貴興大喜,就寫了個字條,叫喜來去借。喜來去了許久,回來說道:"不肯,不肯。他說東西都在省城,被人家借去了。"宗孔跳起來就要去搶。爵興道:"你們且慢,等我分派這件事。要賢侄帶丫頭,先叫開了門,隻說一來拜年,二年當麵求借東西。有你帶丫頭,以後就沒有事了。若是叫別人去,他明天到衙門裏報一個盜案,那可怎麼得了。雖然諒他也不敢,然而總不能不防到這一著。"貴興道:"我親去了,怎麼就沒事了呢?"爵興道:"賢侄自己去了,他哪裏還好告。就是告到官司,隻說我們中表至親,鬧著頑的,誰稀奇他的東西,這就變了個談笑官司了。"宗孔又跳起來道:"妙計,妙計。我侄老爹幾時做了皇帝,封你做個軍師。"爵興道:"不要胡說。"宗孔道:"狀元升宰相,宰相升皇帝,這有什麼稀奇。不要多說了,侄老爹,走罷。"拉著就走。眾強徒一擁而去,隻剩下爵興看家。
眾人一擁到了梁家門首。貴興道:"他看見我們人多了,一定不肯開門。你們且悄悄的站在兩旁,等我打開了門,你們就一擁而入。"眾人點頭應允。貴興便去敲門。祈富問是誰?貴興道:"是我。"祈富聽得是貴興聲音,吃驚不少,不敢開門,飛跑到裏麵報信。淩氏等也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