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回 構成冤獄(1 / 3)

說話洪觀察退堂以後,便把胡得勝喚到麵前,對他說道:"你辦的那件案子,怕有不實不盡之處,方才我自己審問了一堂,那兩個犯人,不但不肯招認,還要控訴於你,這卻是怎麼一回事?"胡得勝聽罷,趕忙請了一個安,然後回道:"大人明鑒,這種殺人的案子,一經招認了,便沒有活命,誰肯容容易易的便吐露真供呢?至於他們控告沐恩,不過是滿心懷恨,要藉此泄忿罷了。像大人這般聖明,還有什麼見不到的。"洪觀察點點頭,又沉吟一會,方才說道:"他們兩個人要跟你當堂對質,我因為不曾問過你,覺得有些不放心,所以要先關照你一下子,然後再行定奪。"洪觀察說到這裏,是由公事講到私話了,因為胡得勝在他手下當著紅差使,算是一名心腹,才能格外垂青,如此看待。

當時胡得勝聽了這番溫諭,忙著又請了一個大安,然後垂手說道:"大人的鴻沐,真乃天高地厚,不過說要當堂對質,沐恩問心無愧,那本沒有什麼不可以的。"洪觀察聽了,把眼看著胡得勝道:"果然是這樣嗎?那麼我可就要把這件案子,發到首縣裏去審了。倘若用得著你時,可就要去當堂對質。"好個胡得勝,聽了洪觀察的交派,顏色不動的說道:"敬請大人鈞裁,沐恩無不遵辦。"洪觀察點點頭,揮手叫他退下。胡得勝便笑嗬嗬地走了。倘若要問他,何以不怕當堂對質,原來胡得勝是有老底兒在心裏的,因為官官相護,本是中國相沿的老例,何況洪觀察的官階較大,更可作自己護符呢。這種案子發下去,簡直就是一麵兒的官司,首縣要是懂人事的,決然不會傳訊自己。滿讓就是傳了去,隻須咬定牙根,他又當把我怎樣,敢說一根汗毛他也沒有膽子動我的。再說首縣既是官場的人物,自然明白官場的訣竅,他犯得上因為一個和尚,一個屠戶,把原案推翻,跟保甲局的總辦去作冤家嗎?隻怕天底下也找不出這麼一個傻人來。胡得勝把這層層道理都已勘清,自然是成算在胸,有所恃而不恐了。

再說第二天,果然便備了一角劄文,將犯人跟贓證,發到首縣去審。那位張雲吉大令,見了這套公事,心裏很不自在,暗自想道:"你既然獲著犯人,隻須自己審訊就是了。就算要拿身份,不屑躬親其事,但是保甲局裏也有承審委員,何必要發到我的衙門裏來呢?莫非故意擺架子不成?我也不是專伺候你的,先擱一擱再說。"於是便把這件案子給稽壓了三天。在這三天內,熙智的徒弟達空花錢買通了人役,跟他師父見了一回。原來出事的那天,達空被胡得勝在胸口上狠狠地踢了一腳,當時就吐了血,動彈不得,以後經醫調治,方才漸漸痊可,現在還是勉強掙紮著呢。他們師徒見麵以後,當然是說不盡的悲感。最後熙智向徒弟說道:"我這場屈冤官司,眼見得不易昭雪,除去上控以外,簡直沒有法子。保甲局的總辦是個道台,他袒護他的手下人,這事很不好辦。就算控到臬台那裏,司道本是平行的,也未必肯於得罪他。看來這件官司,隻有上製台那裏,跟他去講的了。你出去以後,趕快找人去寫呈狀,上總督衙門裏去告他。這事關係著我的性命,休得怠慢。"達空含著兩泡眼淚,連連地答應了。熙智又指著蔡屠戶說道:"這位朋友,隻為一時血心赤膽,便把自己牽涉在裏頭,我心裏是萬分難過,覺得對不住他。他又是個指身為業,有妻有子的人,你須記住我的話,好好地供給,休要缺了他家中用度。等我出去以後,自然另有補報他的地方。"達空聽了這番吩咐,也是不住聲兒的答應著。蔡屠戶卻望著熙智說道:"師父,你何必這般掛心,我把這些事早都看開了,反正咱們兩個人,活也活在一處,死也死在一處。"熙智聽到這裏,便給攔住道:"算了罷,不要再往下說了。怎麼你一開口,就是這喪氣話呢?"蔡屠戶道:"師父你不知道,因為出事那一天,有個算命先生,他說我有殺身大禍。當時我很想著要揍他,誰知轉眼的工夫,就撞上了這一檔子事,可不是有點不吉利嗎?"熙智一聽,不由得毛骨悚然,心裏非常難受。連他徒弟送進來的酒肉,他都吃不下去了。至於蔡屠戶,嘴裏雖然說著敗興的話,但是一點兒也礙不著他的吃喝,又是暢飲,又是大嚼,等到他酒足飯飽,達空也要出去了,他便托付道:"小師父,勞你的駕,要是見著我那渾家,就說我說的,叫她不必掛念,也不用想著來看我,這裏有你花過錢,又有老師父在一處,我是一點兒受不著委屈,諸事聽天由命罷了。"達空點頭承應,這才辭別了師父,自己出去。

原來那李氏眼見蔡屠戶被捕以後,除去痛哭以外,簡直的就沒有擺布處。本來這也難怪,一個小戶的婦人,平日就曉得洗衣燒火,吃飯睡覺,哪裏經過這樣的事情。後來隻得托他娘家兄弟李剛,前去打聽消息。似此骨肉至親,當然沒得推托。但是李剛官麵上既沒有熟人,手中又無錢使用,哪裏能夠見得著蔡屠戶,回去隻得對他姐姐不著邊際的說了幾句安慰話,便自己走了。其實並非冷淡,但苦於無可為力罷了。可憐李氏鬧得茶飯不思,坐立不定,看著小吉祥兒,心眼越發難受,覺得母子兩人,往後是一點著落也沒有,隻這三幾天的工夫,家中用度便透著窘了。幸虧達空遵了師父之命,親身給她送錢來,便把蔡屠戶的話,一一對她說知,並且比著本人說的,格外周到婉轉,李氏這才略略寬懷。

單說達空,雖然是個十幾歲的孩子,但是天性甚厚,能夠知恩報恩,他要救師父的心,真乃一片血誠,非常迫切。他從縣衙門回來,給蔡家送了錢去,便依了師父的囑咐,忙著找人去寫呈狀。但是一連兩三天,走了好幾處,這一紙申冤訴枉的狀子,始終沒有寫出來。倘問這是什麼緣故,原來那些寫狀師的,人人都是精明不過,曉得這件案子,關係太大,要是公明正道的去寫這紙呈狀,不但把胡守備控下來,而且還牽涉著保甲局,將來不知要鬧成何種局麵;倘若跟官場結下了冤家,那時追執筆之人,自己便逃不了幹係,因為掙上幾個有限的錢,去冒這般很大的危險,實在有些犯不上,所以便都托辭謝絕了。達空到底是個半大的孩子,年齡沒有成熟,智計苦於不足,遇著這種困難,除去著急以外,一時就沒作擺布處。誰知事情的緊急等於風火,這時早又起了變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