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首縣把這件交下來的案子,暫行壓置。後來一想,覺得有些不妥。因為花牌樓的命案,製軍很是關心,得罪保甲局總辦事小,如其到製軍的耳中,未免諸多不便。有了這層顧慮,少不得要升堂審訊的了。熙智跟蔡屠戶自然還是實話實說,首縣聽了供辭未置可否,便退堂了。這是因為張雲吉大令是個老州縣班子,一聽兩人的供,便看透這宗案件,其中大有蹊蹺。既然是由保甲局辦來的,最好還是請保甲局去審,自己很犯不上多費精神,替人造孽。他既是有了成算,便樂得不置一辭。到了次日,便命科房主稿,備了一角詳文,將犯人、贓證仍然送回保甲局去,詳文中的大意,隻是審訊不得要領,恐其貽誤要公的話頭,就這樣輕描淡寫的,便把這件麻煩事情,算是推脫開了。要按照官場規矩說,首縣這種辦法,簡直便是頂撞上司。他所以敢於這樣辦,因為藩台是他的老師,同製台的憲眷也很好,有這兩層保障,根子總算很硬。像保甲局總辦,不過是個旁不相幹的上司,當然便不放在眼內了。再說洪觀察,見了這套詳文,把他氣得胡須都翹起來了,本要把話說穿,便是在屬員麵前碰了一個軟釘子,那怎麼能夠不生氣呢。但是除去在背地裏痛罵幾句外,卻也沒有別的辦法。
誰知一事未完,又來一事,首縣的詳文幾乎把他氣壞,緊跟著製台的劄文又到了。洪觀察捏著一把汗,打開看時,果然不出所料,就為的是花牌樓命案那件事,劄文中的措辭非常嚴厲。洪觀察看罷,將劄文放在一邊,不由得歎了一口氣,覺著這個保甲局總辦,眼看就要坐得不牢。正當這心神不定、得失交攻的時候,忽然有個人躡足潛蹤走入簽押房來,要在洪觀察麵前回話。這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花牌樓案子的原辦守備胡得勝。洪觀察見他到來,恰好觸著自己的心事,不由衝口而出的說道:"你雖然辦了這件案子來,但可惜問不出口供,那便如何是好?"胡得勝見總辦這樣說,也自猜料八九,但一時不敢冒昧,隻是垂手侍立,應了一聲是。洪觀察又道:"你不明白嗎?那一起案子,首縣又詳回來了,他也沒有問出口供來。這個還不打緊,可是製軍那裏又來了劄文了,他這樣兒關心,不是成心跟我過不去麼?"洪觀察說到這裏,便把劄文拿起,向胡得勝說道:"你不妨看看。"胡得勝口中答應著,便恭恭敬敬地,雙手接了過來,打開仔細觀看。那胡得勝原自粗通文義,也很能看得明白,當時看了以後,照舊放在桌上,便向洪觀察說道:"看大師的劄文,最好是把這一起案子立時就報解上去。"洪觀察看了胡得勝一眼,打鼻子裏哼了一聲道:"你說的倒這麼輕鬆,問不出口供來,那怎麼辦哇?"胡得勝此時猛然心中一動,覺得有一個最好的辦法,真乃兩全其美。況且簽押房裏再沒有第三個人,大可披肝瀝膽的來說,不怕有什麼泄漏。想到此處,便向前湊了一步,低聲向洪觀察回道:"沐恩平日受大伯栽培,不啻天高地厚,久想著肝腦塗地來補報,隻可惜沒有機會。如今眼前這宗案子,關係很為重要。沐恩出於肺腑,想著要說幾句不知進退的話,但不知使得使不得?"洪觀察聽了,似乎有些高興,便道:"你有話隻管說罷,何必要這樣吞吞吐吐呢?"胡得勝仍然低聲說道:"據沐恩的愚見,大帥對於這件案子異常注重,大有迫不及待之勢,倘再延宕,隻怕於大人前程有礙。最好立時得了口供,大人便前去回話,就可免得發生什麼意外。"洪觀察聽到這裏,便道:"是哇,不過這個口供一時問不出來,又當怎樣?"胡得勝道:"沐恩為補報大人起見,倒有個不辭勞怨的辦法,隻是有些不便出口。"洪觀察一皺眉道:"你又來了,有什麼話,隻管照直說罷。"胡得勝道:"就是請大人把這件案子,委派沐恩去審問,準保當時就有口供,並不費事。"洪觀察聽了,翻了一翻眼皮,望著胡得勝道:"那還不是屈打成招麼!這種辦法,隻怕是有點不妥罷。"胡得勝道:"大人明鑒,沐恩是此案的原辦,要是自去審問,他們曉得無可狡辯,那時用不著動手,自然便能從實招認。"洪觀察搖了一搖頭道:"你說的雖然好聽,隻怕未必果能如此。再者,這是一件殺人的命案,問實了以後,少不得是要抵償的,其中有無別情,你自己想一想,可要問心得去。"當然洪觀察能說出這麼幾句話來,總算還有一些天理良心。好個胡得勝,曉得已到了緊關節要的時候了,便放開膽量,單刀直入的說道:"沐恩有幾句糊塗話,請大人不要見怪。從來衙門裏辦案,不知冤屈過多少人,隻要不是有心陷害,自問沒有什麼過不去,這種事情隻能叫作情屈命不屈。再者還有兩句話說,隻有錯拿的,沒有錯放的。因為放了以後,便要另生枝節。現在這宗命案,大帥的公事是如此嚴急,哪裏還有猶豫的工夫。慢說沐恩問心無愧,並不曾錯拿了他們,就算其中情節有待推敲,然而當這迫不及待的時候,少不得也要拿他們先去搪一搪。莫非大人忘記了自己的前程,要去跳井救人麼?"那胡得勝一來因為自己是洪觀察的心腹,二來也看透了他得失心重,所以才敢這般侃侃陳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