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家丁往外走的時候,李成連眼皮也不曾抬一抬。金宏忍不住得問道:"你這不是打好了主意,要把他擋回去嗎?"李成哼了一聲道:"那還用說麼,他就有百萬黃金,可也買不動我,當初他既害了人,現在叫他認命罷。我如今算是明白過來了,這叫作冤冤相報,誰也顧不了誰。"金宏聽到這裏,不由得一愣,便道:"你這是跟自己過不去麼!借著這個機會,逃出命來,又能得銀子,為什麼不辦呢?"李成冷笑道:"我的命已是沒有了,銀子也帶不到棺材裏去,自己再找麻煩,犯得上嗎?"他說道,用手把脖子一指道:"像這樣的活受罪,還不如涼涼地挨上一刀呢!與其隻見他升官發財,不如叫他跟我一塊兒死,倒樂得拉個墊背的。況且我是個將死的人,把一切都看開了,再要虧心,實在犯不上。"李成說到這裏,臉上的神色非常難看。金宏至此,方算恍然大悟,不禁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往下也就不言語了。
再說那家丁回去以後,把這番辦的交涉,一一回明。胡得勝聽了,恰似從頭頂上澆下一瓢冷水來,隻鬧得目定口呆,半晌言語不得。他本想著,若能把這一關打通,不但可以保住性命,並且可以保住前程,真乃是一個妙計,再好沒有的了。萬不料交涉的結果,竟會這般刁難,不用說一萬銀子自己拿不出來,尤其是翻了口供,叫堂上不要動刑,哪有這麼大的能力呀。看起來這件事情,簡直的是鑽到牛犄角裏頭去咧。然而當這性命交關的時候,隻要有法子可想,決計不能低頭受死,除非等到事無可為之時,那才能夠認命呢。因此他苦心沉思的結果,卻又想出第二條計來,就是賄買看守之人,能夠把這個人設法毒死,到了那時候,案情未明,死無對證,自己豈不就可以脫了幹係嗎。不過這件事要辦起來,也很費手,不是三言五語就能夠定規的。隻好姑且等到明天,看一看動靜再說。反正這件案子關係太大,保甲局的總辦,也不能不有個顧忌。就算他處正無私,一定要公事公辦,少不得也先要回明了製台,那時才能夠發動。明天我到院上伺候著,自然可以得著消息的。胡得勝通盤籌算好了,這才提心吊膽的,勉強度過今宵。誰知到了明天,這件事可又生出變化來了。原來保甲總辦祝賡廷觀察當日不曾上院,到第二天,才去稟見製台。傳見以後,便把花牌樓案件的原委,一一回明,然後又把供辭呈上。那時劉公乍一聽這件事,神色已是有些愕然,及至祝觀觀察說完,便搖著頭道:"此事似乎還要斟酌。"祝觀察聽了,隻有唯唯稱是。劉公又把供辭看過,皺著眉頭,沉吟了一會,方向觀祝察說道:"要看這個供辭,當然盡屬實情,並無疑問。不過這件案子不比尋常,很有銅山東崩,洛鍾西應之勢。因為現在的既是辦實了,以前的就要推翻。別的還在小可,一個和尚,一個屠戶,無辜枉死,不可複生,那可怎麼辦哇?"劉公說到此處,口風頓了一頓,祝觀察隻有唯唯稱是,不敢妄插一辭。劉公像是又思索了一會,方才接著說道:"此案牽涉甚大,倘若認真辦理,勢非奏明不可,因為真凶既獲,舊案平反,凡以前經手人員,是都有應得之咎的,輕則壞官,重則廢命,當然逃不了嚴厲的處分。這種未來的事情,你老哥可曾見到嗎?"祝觀察聽了,不禁神色悚然,忙著應了一聲是。劉公微笑道:"像那洪道,跟胡參將,所謂孽由自作,我並不去姑息他們,不過一經奏明,也就要牽涉到沈文肅公的身上。倘若朝廷赫然震怒,難保不降身後之罰。想我與沈公二人,俱係掃平發逆,起自末秩,一死一生,得有今日,他總算善保令名,已經作古;我自問也行將就木,來日無多。此時倘由我的手中,發其無心之誤,致貽莫贖之愆,假使死而有知,我將以何麵目見沈公於地下呢?"當時說到這裏,劉公不禁歎了一口氣,便把眼光看到祝觀察的臉上。
再說祝觀察,此時是局促非常,便道:"大帥所見極是,職道愧不及此,一切還望鈞裁,職道自當遵辦。"劉公又略為沉吟,方才說道:"看來這件事,莫如息事寧人罷。那個花牌樓殺人正凶,不是有病在身麼,姑且羈押著,說不定早晚之間,歸於自斃。剩下那個從犯,不妨從輕發落,這事便可無形消滅了。"祝觀察唯唯稱是。製台交派已畢,便端茶送客了。再說胡得勝本日早就來到院上伺候,好偵察消息,見保甲公辦果然前來稟見,早把他的魂靈兒,嚇得飛上了半天,不知如何是好。後來見祝觀察走了,並沒有什麼動靜,這才略略地放下一點心,但結果究竟是吉是凶,恰還有些捉摸不定,立時輾轉托人,花了一筆運動費,要從製台左右親信的口中,討取消息。果然錢能通神,沒有辦不到的事情。工夫不大,劉公跟祝觀察談話的一幕,當時是怎樣情形,已經到了胡得勝的耳內。他這一喜,真乃非同小可,那飛去的靈魂,已是安然重歸殼內,覺得現在的製台,既然關礙情麵,不肯往下追究,眼見得這件案子,便已等於死灰,決計無重燃之日。從此以後,自己大可放開懷抱,落得個脫然無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