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索既得長安,即鼓行而西,進攻鳳翔府,隴右大震。
夏人諜知關陝無備,遂以宥州監軍司檄至延安府,自言:“大金以鄜延割隸本國,須當理索,若敢違拒,當發兵誅討。”鄜延經略使王庶,口占檄詞報曰:“爾貪利之臣,何國蔑有,豈意夏國躬蹈覆轍!比聞金人欲自涇原徑搗興、靈,方切為之寒心,不圖尚欲乘人之急。幕府雖士卒單寡,然類皆節製之師,左支右梧,尚堪一戰。果能辦此,何用多言!”徑檄興中府,因遣諜間其用事臣李遇,夏人竟不出。
二月,乙卯朔,言者請令群臣入對,具所得上語,除機密外,關治體者悉錄付史官。從之。
丙辰,金再侵東京,宗澤遣統製官李景良、閻中立、統領官郭俊民等領兵萬餘趨滑、鄭。遇金兵,大戰,為金所乘,中立死之,俊民降金。景良以無功遁去,澤捕得,謂曰:“勝負兵家之常。不勝而歸,罪猶可怒;私自逃遁,是無主將也!”即斬之。既而金令俊民持書招澤,俊民與金將史某及燕人何祖仲直低八角鎮,都巡檢使丁進與之遇,生獲之。澤謂俊民曰:“汝失利就死,尚為忠義鬼。今乃為金遊說,何麵目見人邪!”捽而斬之。謂史某曰:“上屯重兵近甸,我留守也,有死而已,何不以死戰我,而反以兒女語脅我邪?”又斬之。謂祖仲本吾宋人,脅從而來,豈出得已,解縛而縱之。諸將皆服。
戊午,金尼楚赫破唐州,遂縱焚掠,城市一空。
辛酉,刑部尚書周武仲遷吏部尚書兼侍讀,戶部侍郎兼知揚州呂頤造遷戶部尚書,禦史中丞王賓遷刑部尚書,仍兼侍講。
時冠盜稍息,而執政大臣偷安朝夕,武仲請對,引《孟子》言:“國家閑暇,及時明其政刑,雖大國必畏之。今不乘時為無窮之計,何以善其後!願詔二府條天下大事與取人才、紓民力、足國用、選將帥、強兵勢、消盜賊之策,講究而力行之。”又言:“今宿將無幾,後來以武略稱者,未見其人。請詔武臣郡守、路都監以上,各舉可為將者。”
會議者言:“三省舊合為一,文書簡徑,事無留滯,乞循舊以宰相帶同平章事。”詔侍從、台諫議。武仲曰:“今敵兵尚熾,軍防兵政,所宜討論者甚多,何暇講求省並條例!莫若且依元豐官製元立吏額及行遣日限,庶無冗員滯事而得省並之實。”翰林學士硃勝非亦言:“唐製,仆射為尚書省長官,奉行兩省詔令而已,今為相職。如複平章事,則三省規製與昔不同,左右丞以下官曹職守以至諸房體統綱目,皆合改易。典故散亡,未易尋繹。儻輔佐得人,官稱異同,似非急務。矧今行朝事無巨細,皆三省、樞密院日再進呈,同稟處分,兵機國政,宰相實已平章矣。請俟休兵日議之。”
甲子,金人攻滑州。東京留守宗澤聞之,謂諸將曰:“滑,衝要必爭之地,失之,則京城危矣。不欲再勞諸將,我當自行。”右武大夫、果州防禦使張捴曰:“願效死。”澤大喜,即以銳卒五千授之。
丁卯,複延康殿學士為端明殿學士,述古殿直學士為樞密直學士,從舊製也。
己巳,張捴至滑州,身率將士與金迎敵,眾且十倍,諸將請少避其鋒,捴曰:“退而偷生,何麵目見宗元帥!”鏖戰數合,日暮,敵少卻。澤遣統領官王宣以五千騎往援,未至,捴再戰,死之。後二日,宣至滑州,與金兵大戰於北門,士卒爭奮,敵出不意,退兵河上。宣曰:“敵必夜濟。”收兵不追,半濟而擊之,斬首數百,所傷甚眾。澤即命宣權知滑州,且令載捴喪以歸,為之服緦,厚加賻恤。仍請於上,贈捴拱衛大夫、明州觀察使,錄其家四人。金自是不複圖攻東京矣。
癸酉,尼楚赫破蔡州。
初,金人自唐州北歸,守臣直秘閣閻孝忠聞之,先遣其家往西平,依土豪翟衝以避寇,而自聚軍民守城。金圍之數日,城陷於東南隅,居人自東奔者皆達,其餘皆死。知汝陽縣丞郭讚,朝服罵敵,不肯降,敵執之,讚罵不絕口而死,金人遂焚掠城中而去。孝忠為所執,金人見貌陋而侏儒,不知為守臣,乃令荷擔,孝忠乘間奔西陵。
甲戌,詔曰:“自來以內侍官一員兼鈐轄教坊;朕方日極憂念,屏絕聲樂,近緣內侍官失於檢察,仍帶前項,可減罷,更不差置。”
丙子,金人攻淮寧府。
知府事向子韶率從城守,諭士民曰:“汝等墳墓之國,去此何之!吾與汝當死守之。”時郡有東兵四千人,第三將嶽景綬欲棄城率民走行在,子韶不從,景綬引兵迎敵而死。敵晝夜攻城,子韶親擐甲胄,冒矢石,遣其弟子率赴東京留守宗澤乞援。兵未至,城破,子韶率眾巷戰,力屈,為所執。金帥坐城上,欲降之,酌酒於前,左右案令屈膝,子韶直立不動,戟手罵,遂殺之。其弟新知唐州子褒等,與闔門皆遇害,惟一子鴻得存。事聞,贈通議大夫,官其家六人,後諡忠毅。子韶,子諲兄也。
戊寅,責朝議大夫趙子崧單州團練副使、南雄州安置。
初,子崧與禦營統製辛道宗有隙,道宗得子崧靖康末檄文上之,詔監察禦史鄭瑴置獄京口,究治得情。帝震怒,然不欲暴其罪,乃坐子崧前棄鎮江,責官安置。
庚辰,捧日天武四廂都指揮使、保大軍承宣使,禦營使司都統製王淵為向德節度使,以平杭賊功也。
初,武功大夫、和州防禦使馬擴聚兵西山,既為金所執,囚之真定。右副元帥宗望義而赦之,欲授以官,擴辭不受,請給田以養其母。既而又言耕田不即得食,願為酒肆以自活,宗望許之。時武翼大夫趙邦傑,聚忠義鄉兵保慶源五馬山寨,擴因此雜結往來之人,複與山寨通。辛巳,寒食節,擴偽隨大眾送喪,攜親屬十三人奔山寨。先是皇弟倍王榛既亡去,更稱梁氏子,為人摘茶,擴等陰迎以歸,遂奉榛總製諸山寨,兩河遺民聞風響應,願受旗榜者甚眾。
壬午,詔募河南、北、淮南土人有民籍者為振華軍,以六萬人為額;即不足,聽募兩河流移之眾,毋得過三分;皆於左鬢刺“某州振華”四字。
洛索既破同州,係橋以為歸路,西下陝、華、隴、秦諸州。秦鳳經略使李複生降,陝右大擾。
鄜延經略使王庶,檄召河南、北豪傑,共起義兵擊敵,遠近響應,旬日間,以公狀自達姓名者,孟迪、種潛、張勉、張漸、白保、李進、李彥仙等,兵各以萬數。勝捷卒張宗自稱觀察使,亦起兵於南山下。彥仙時為石壕尉,陝府既下,彥仙獨不去。民知彥仙在,稍稍至,彥仙因以軍法部勒之,於是月中破敵五十餘壁。
三月,辛卯,金人破中山府。
時城中糧絕,人皆贏困,不能執兵。城破,金見居人瘦瘠,歎而憐之,兵校千餘人皆不殺。中山自靖康末受圍,至是三年乃破。
甲午,詔經筵讀《資治通鑒》,以司馬光配饗哲宗廟庭。
時帝初禦經筵,侍講王賓講《論語》首篇,至“孝弟為仁之本”,因以二聖、母後為言,帝感動涕泣。侍讀硃勝非嚐奏:“陛下每稱司馬光,度聖意有‘恨不同時’之歎。陛下亦知光之所以得名者乎?蓋神宗皇帝有以成就之也。熙寧間,王安石創行新法,光每事以為非是,神宗獨優容,乃更遷擢。其居西洛也,時勞問不絕,書成,除資政殿學士,於是四方稱美,遂以司馬相公呼之。至元祐中,但舉行當時之言耳。若方其爭論新法之際,便行竄黜,謂之立異好勝,謂之沽譽買直,謂之非上所建立,謂之不能體國,謂之不遵稟處分,言章交攻,命令切責,亦不能成其美矣。”帝首肯者久之。
己亥,東京留守宗澤複上疏乞車駕還京。時澤招撫河南群盜及四方義士,合百餘萬,糧支半年,故複有是請。帝遣中使賚詔撫諭。
庚子,河南統製官翟進複入西京。
先是金都統洛索兵至,既得秦州,隴右大震。熙河經略使張深,厲軍民為城守計,遣兵馬都監劉惟輔將三千人騎禦之。自千秋潰歸之餘,兵籍失八九,僅有惟輔一軍可用。金前軍諭鞏州,距熙才百裏,惟輔留軍熟羊城,以千一百騎夜趨新店。金兵自入陝西,所過城邑輒下,未嚐有迎敵者,故恃勝不虞。黎明,軍進,短兵相接,殺傷大當。會惟輔舞槊刺其先鋒將哈番墮馬死,敵為奪氣。惟輔,涇州人也。
深聞洛索退,更檄隴石都護張嚴往追之。時帝命禦營右翼軍統製韓世忠為京西等路捉殺盜賊,將所部及張遇軍萬人赴西京。金左副元帥宗翰聞張嚴東出,自河南西入關,遷西京之民於河北,盡焚西京而去。由是進得以其眾自山寨複入西京。東京留守宗澤言於朝,即以進為閤門宣讚舍人、知河南府,充京西北路安撫製置使。
宗翰留宗弼屯河間府,左監軍完顏希尹、右都監耶律伊都屯河南白馬寺,以待世忠之至,且與進相持。既而張深以功升端明殿學士。
是月,石壕尉李彥仙複陝州。
初,彥仙既集兵,會金人用陝降者守陝,使招集散亡。彥仙陰納士數百,至是乘虛趨陝南郭,夜,潛師自河薄東北陬,因所納士以入。金兵敗,棄陝去。
吏行文書,請州印章,彥仙曰:“吾以尉守此,第用吾印,吾敢佩太守印章邪!”事聞,即以彥仙知陝州兼安撫司事。
彥仙以信義治陝,不營豪發之私,與其下同甘苦,由是人多歸之。邵興在神稷山,聞彥仙得陝州,乃以其眾來歸,願受節製。彥仙辟興統領河北忠義軍馬,屯三門。
信王榛倡義舉兵,遣使聞於朝。
夏,四月,甲寅朔,磁州統製官趙世隆以所部詣宗澤降。
世隆本磁州書佐,澤在磁,以為中軍將。澤既去磁,以州事付兵馬鈐轄李侃。金人圍磁州急,有禁兵,有民兵,民兵甚眾,禁兵恐其勢盛,將校郭進乃作亂。世隆與進謀,遂殺侃,以通判趙子節權州事。至是世隆與其弟世興將三千人歸澤,將士頗疑之,澤曰:“世隆吾一校耳,必無它,有所訴也。”
乙卯,世隆入拜,澤麵詰之,世隆辭服。澤笑曰:“河北陷沒,而吾宋法令上下之間亦陷沒邪?”命引出斬之。時眾兵露刃於庭,世興佩刀侍側,左右皆懼。澤徐語世興曰:“汝兄犯法當誅,汝能奮誌立功,足以雪恥。”世興感泣。會滑州報金騎留屯城下,澤謂世興曰:“試為吾取滑州。”世興忻然受命。
丙辰,詔:“文臣從官至牧守,武臣管軍至遙郡,各薦所知二人;置為二籍,一留禁中,一付三省、樞密院,遇監司、帥守、將官、鈐轄有闕,於所舉人內擢用之;犯贓連坐。罪廢及法不當得之人,皆毋得舉。”用議者請也。
戊午,趙世興至滑州,掩敵不備,急攻之,斬首數百,得州以歸。宗澤複厚賜之。
時有降寇趙海者,屯板橋,塹路以阻行者。管軍閭勍芻者八人過其壘,海怒而臠之,覘事者以告。澤召之,海以甲士五百自衛而人。澤方對客,海具伏,即械之係獄。客曰:“彼甲士甚眾,姑徐之。”澤笑謂其次將曰:“領眾還營。”明日,誅海於市。聞者股栗。
統製官楊進屯城南。王善者有眾二千餘,皆山東遊手之人,先進來降,屯城北,二人氣不相下,一日,各率所部千餘,相拒於天津橋,都人頗恐。澤以片紙諭之曰:“為國之心,固如是邪?當戰陳立功時,勝負自見。”二人相視,慚沮而退。
時故遼舊部人日有歸中國者,間有捕獲。宗澤選契丹漢兒引坐側,推誠與語,諭以期奮忠義,共滅金人以刷君父之恥,即給資糧遣之。且賜以公憑,俟官軍渡河以為信驗,人令持數百本去。又為榜文,散示陷沒州縣;及為公據付中國被掠在北之人。因驛疏以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