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一百零七(1 / 3)

[宋紀一百零七]起上章掩茂正月,盡六月,凡六月。

高宗受命中興全功至德聖神武文昭仁憲孝皇帝建炎四年(金天會八年。庚戌,一一三零年)

春,正月,甲辰朔,大風,禦舟碇海中。

乙巳午,西風忽起,金人乘之攻明州。禦前右軍都統製、浙東製置使張俊與守臣徽猷閣待製劉洪道坐城樓上,遣兵掩擊,殺傷相當。金人奔北,墮田間或墜水。俊急令收兵赴台州。是夜,金人拔寨去,屯餘姚,且請濟師於宗弼。

丙午,帝遣中使召禦前左軍都統製、浙西製置使韓世忠赴行在。世忠已治舟師於通惠鎮,乃請往鎮江邀敵歸師,盡死一戰,帝從之。

己酉,詔遣使自海道至福建、虔州,問隆祐皇太後艤舟所在。帝慮太後徑入閩、廣,乃遣使問安焉。乙卯,滕康言太後已至虔州。

張俊既去,明州士民皆散。有士人率眾扣劉洪道馬首,願留以禦敵。洪道曰:“予嚐數克敵而勝,若等毋慮。”丙辰夜,洪道微服而遁,與浙東副總管張思正引所部奔天童山,所過盡撤其橋,民不得濟,數千人哀號震天。城中惟崇節馬軍與惡少僅千人,以酒官李木將之。

江、淮宣撫司右軍統製嶽飛自廣德軍移屯宜興縣。杜充之敗也,其將士潰去,多行剽掠,獨飛嚴戢所部,不擾居民,士大夫避寇者皆賴以免。

丁巳,張俊自台州赴行在。

金以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韓企先為尚書左仆射。企先善於其職,宗翰、宗幹皆重之。

是日,金陝西都統洛索破陝府,守臣右武大夫、寧州觀察使李彥仙死之。

金自去冬以重兵來攻,彥仙守禦甚備,遇士卒有恩,食既盡,煮豆以啖其下而取汁自飲,至是亦盡。宣撫處置使張浚,間道遺以金幣,使犒其軍,且檄都統製曲端以涇原兵往援。端素疾彥仙出己上,無出兵意。浚屬官資陽謝升言於浚曰:“敵朝夕下陝,莫以為憂者,殆未知敵意也。敵已得長安,今取陝,則全據大河,且窺蜀矣。”眾議不決,力爭數日,師乃出,至長安,而敵先壅阻,不得進。

彥仙日與敵戰,將士未嚐解甲。洛索命自正月旦為始,以一軍攻擊,一日不下則翼日更遣一軍,每一旬則聚十軍並攻一日,期以三旬必拔之。彥仙意氣如平常,登譙門,大作會,潛使人隧而出,焚其攻具,敵愕而卻。洛索雅奇彥仙才,嚐招之,彥仙斬其使。至是遂欲降之,使人呼曰:“即降,當富貴。”彥仙不應,日鉤取敵兵數十磔城上,雖殺傷大當,而敵兵遝至,守埤者久,傷殘日就盡。既而金兵亦乏食,欲引去,或告以急擊可入,金人益眾攻之。每隊以鼓在前,擊鼓一聲則進一步,既渡濠池,鼓聲漸促,莫不爭先,疾聲並力齊登,死傷者雖滿地而不敢返顧。是旦,有鳶鴉數萬噪於城上,與戰聲相亂,洛索曰:“城陷矣!”促使爭攻,城遂破。彥仙率士卒巷戰,左臂中刃,不殊,猶不已。金人惜其才,以重賞募人生致之。彥仙易敝衣雜群伍中,走渡河,曰:“吾不甘以身受敵人之刃。”敵縱兵屠掠,彥仙聞之,曰:“金人所以殺過當者,以我堅守不下故也,我何麵目複見世人乎!”遂投河而死。金人取其家而殺之,陝民無噍類。浚聞,承製贈顏仙彰武軍節度使,即商州立廟,且官其子。久之,賜諡忠威。

彥仙守陝再逾年,大小戰二百,及城破,其屬官陳思道、李嶽、杜開、通守王滸、趙叔憑、職官劉效、馮經、縣令張玘、將佐盧亨、邵雲、閻平、趙成、賈何、呂圓登、宋炎等同死,無屈降者。叔憑,宗室子,初為兵馬都監,積功武翼大夫、通判府事,及城危,有子為盧氏吏,間使語之曰:“吾托肺腑,死國難固其所,若則走也。”雲,龍門人,金人破蒲城,雲獨與少年數百保聚山穀,初事邵興,後為彥仙部曲,累官閤門宣讚舍人。金人得雲,欲以為將,雲怒罵不屈。洛索怒,釘雲五日而磔之。平,湖城人,官閤門祗候。何,陝縣人,與成皆修武郎。圓登,夏縣人,嚐為僧,城垂破,自外來援,與彥仙相持而泣曰:“圍久,不知公安否,今得見公,死且無恨。”創甚,方臥,聞城環,遽起,戰死。炎,陝縣人,善蹶張。敵圍城,炎取大弩數百調治,所射洞殺傷敵兵甚眾。城破,敵欲將炎,呼炎出,不應,戰死。後自雲以下皆贈官,錄其家一人。

己未,金人破明州。

先是金益兵而來,前二日,駐軍廣德湖舊寨前,遣老弱婦女運瓦礫填塹。次夕,植砲架十餘,對西門。是日,以數砲碎城樓,守者奔散而出,城遂破,金兵入城。

庚申,金主詔曰:“避役之民,以微直鬻身權貴之家者,悉出還本貫。”

辛酉,禦舟離章安鎮。

甲子,泊溫州港口。

丙寅,禦舟移次溫州之館頭。

先是金人自明州引兵攻定海,破之,遂以舟師絕洋,侵昌國,欲襲禦舟,至碕頭,風雨大作。和州防禦使、樞密院提領海船張公裕引大舶擊散之,金人乃去。帝聞明州失守,遂引舟而南,與金人才隔一日。

丁卯,虔州從衛諸軍作亂。

初,隆祐後太後既至虔州,府庫所有既盡,衛軍上請,惟得沙錢及折二錢,市買諸物不售。軍士與鄉民相爭,軍士遂縱火肆掠。

初,趙立既至楚州,朝廷因以立知州事,會金右監軍昌親率數萬人圍城,攻其南壁,自為旗頭,引出眾戰,相持四十餘日。己巳,金人以砲擊三敵樓,遂登城。立先取生槐本為鹿角以槎其破處,而下修月城以裹之,月城之中,實以柴薪,城之內為鎔爐。敵自月城中入,立命以金汁澆之,死者以百數。金人不能入,遂退守孫村大寨,時遣數百騎出漢於城下,以掠取求糧采薪者。由是城中人不能出,而薪糧日竭。

二月,乙亥,禦舟至溫州江心寺駐蹕,更名龍翔。

奉安啟聖宮祖宗神禦於福州。

金人既破江西諸郡,乃移兵趨湖南。帥臣直龍圖閣向子諲,初聞警報,率軍民固守,且禁士庶無得出誠。敵騎至潭州,呼令開門投拜,軍民皆不從,請以死守。宗室成忠郎聿之隸東壁,子諲巡城,督察官吏,顧津聿之曰:“君宗室,不可效此曹苟簡。”聿之感激流涕。敵圍之八曰,既而登城,四麵縱火。子諲率官吏奪南楚門亡去,城遂破,聿之拔刃自殺。

城之始破也,將官成忠郎劉玠率餘兵巷戰,身中數十矢,戰俞力。敵又以槍中之,眾欲扶持而去,玠揮眾直前,死於陳。敦武郎、新杭州兵馬都監王暕,部民兵守朝宗門,亦死。

聿之,魏悼王後,安定郡王叔東子也。金人掠潭州六日,屠其城而去,子諲乃複入。後贈玠武經大夫,暕武德郎,聿之右監門衛將軍。又一日,金人遂引去。

丙子,金人自明州引兵還臨安。

初,金既破明州,遣人聽命於宗弼,且雲搜山檢海已畢。宗弼曰:“如揚州例。”金人遂焚其城,惟東南角數佛寺與僻巷居民偶有存者,金人留明州七十日,引兵去。

初,宗弼留臨安,聞浙西製置使韓世忠自江陰趨鎮江,恐邀其後。是月庚辰,宗弼斂兵於吳山、七寶山,遂縱火,三日夜煙焰不絕。癸未,火息。甲申,縱兵大驚,且束裝。丙戌,退軍,以鹵掠輜重不可遵陸,乃由蘇、秀取塘岸路行。先是武功大夫、成州團練使陸漸迎降,宗弼以為臨安府兵馬鈐轄。漸勸宗弼括金銀,焚臨安,因從軍北去。

方金人未退軍也,有衢州軍事判官錢觀複者,以衢當路衝,白郡守,縱民老弱出,戶留一丁,不留與留而瘦弱不堪任,論如軍法。其後諸兵欲乘時為變,顧城中金帛子女無異獲,乃止。時李濤、李鄴、鄭億年皆在軍中。宗弼因攜之以北。

金人分兵侵海鹽,縣尉失良率射士百餘拒之,卒力戰以死。

先是金人破京師,時河南之北悉為金所有,睢、洛皆屯重兵,惟汴京及畿邑猶為宋固守,而糧儲乏絕,四麵不通,多饑死。有河北簽軍首領聶淵者,與其徒十十五五,以食物與守城者博易,積久稔熟,遂不之疑。是日,淵與其徒數百人,夜登城之北壁,縱火焚樓櫓,猶未敢下城,乃為慢道自守。是時城之東有群盜李潰、蘇大刀等,權留守上官悟皆招入城。既入城,則焚掠不止,城中亂,悟及副留守趙倫出奔。悟至唐州,為董平所殺。金人得京師,以前都水使者王夔為留守,時在京強壯不滿萬人。自是四京皆沒矣。

江東宣撫使劉光世奏:“杜充敗事,未知存亡,王侄所統前軍亦潰,韓世忠徑上海船而去。臣今以孤軍駐南康,移檄諸路,會兵勤王,望陛下遠避賊鋒,俟舂暄,破之不難。”詔:“光世所部軍不少,今又會兵,深慮騷動。可止統本部乘間擊之,毋失機會。”

己醜,奉安景靈宮祖宗神禦於溫州開元寺。

庚寅,帝入溫州,駐蹕州治。

辛卯,金人破秀州。

先是兩浙宣撫使周望在平江,有言敵自越州還金陵者。望素不嚴斥堠,但以傳聞之語為信,乃遣統製官陳思恭、張俊統兵入杭,以規收複之功。思恭至秀州,偵知傳言之妄,間道走湖州之烏墩鎮以觀變。至是金宗弼過秀州,通直郎、權州事鄧根留武翼郎、本部兵馬都監趙士醫,乘城拒敵。城破,士醫為流矢所中而死,後贈武翼大夫。望聞金師至崇德縣,壬辰,調太湖舟千艘赴吳江禦之。

鼎州人鍾相作亂,自稱楚王。

初,金人去潭州,群盜乃大起,東北流移之人,相率渡江。武經大夫、濰州團練使孔彥舟自淮西收潰兵,侵據荊南、鼎、澧諸郡,秘閣修撰、知荊南府唐愨棄城去。

相以左道惑眾,自號大聖,言有神靈與天通,能救人疾患;陰語其徒,則曰:“法分貴賤貧富,非善法也。我行法,當等貴賤,均貧富。”持此語以動小民,故環數百裏間,小民無知者翕然從之,備糧謁相,謂之拜父。如此者二十餘年,相以故家貲钜萬。及湖、湘盜起,相與其徒結集為忠義民兵,士大夫避亂者多依之。相所居村,有山曰天子岡,遂即其處築壘浚濠,以捍賊為名。會孔彥舟入澧州,相乘人情驚擾,因托言拒彥舟以聚眾,至是起兵,鼎、澧、荊南之民響應。相遂稱楚王,改元天載,立妻伊氏為皇後,子子昂為太子,行移稱聖旨,補授用黃牒,一方騷然。時鼎州闕守臣,而湖南提點形獄公事王彥成、單世卿,皆挈家順流東下,僅以身免。賊遂焚官府、城市、寺觀及豪右之家,凡官吏、儒生、僧道、巫醫、卜祝之流,皆為所殺。自是鼎州之武陵、桃源、辰陽、沅江、澧州之澧陽、安鄉、石門、慈利,荊南之枝江、鬆滋、公安、石首,潭州之益陽、寧鄉、湘陰、江化,峽州之宜都,嶽州之華容,辰州之沅陵,凡十九縣,皆為盜區矣。

乙未,尚書右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江、淮宣撫使杜充罷,為觀文殿大學士、提舉江州太平觀。

充自真州而北,宗弼遣人說充,許以中原地封之,如張邦昌故事,充遂降於金。知真州向子忞以聞,帝聞之,不食者累日。禦史中丞趙鼎、右諫議大夫富直柔同對,請先罷充,俟得其北降的報,則別議罪,故有是命。

丙申,以帝還溫州,德音釋天下徒刑,一應士民家屬有自金來歸者,所在量給錢米,於寺院安泊,訪還其家。

徽猷閣直學士、知慶陽府兼陝西製置使王似知成都府。

時宣撫處置使張浚聞帝親征,亟治兵,自秦州入衛,留參議軍事劉子羽掌留司事,凡川、陝軍政民事,皆得專決;又徙似知成都府,而以親衛大夫、明州觀察使趙哲代之。徽猷閣直學士盧法原,時守成都,乃命法原赴行在。

是日,金遊騎至平江城東,統製官郭仲威,兵未交而退。同知樞密院事、兩浙宣撫使周望奔太湖,市人請留,不可,則極口嫚罵,望不顧而去。守臣徽猷閣直學士湯東野,聞望已出,則挈家潛遁,以府印付仲威。次日,仲威與將官魯玨縱火城中,夜,望及仲威皆遁。其下自城南轉動居民,北出齊門而去,民之得出郭者,多為所殺。

戊戌,宗弼入平江,駐兵府治,鹵掠金帛子女既盡,又縱火燔城,煙焰見百餘裏,火五日乃滅。

三月,癸卯朔,宗弼去平江府。

甲辰,初,洛索既破陝,遂與其逼完顏杲長驅入關。宣撫處置使司都統製曲端,聞敵至,遣右武大夫、忠州刺史、涇原路馬步軍副總管吳玠及統製官張忠孚、李彥琪將所部拒之於彭原店,端自擁大兵屯於邠州之宜祿以為聲援。敵乘高而陳,洛索引兵來戰,玠擊敗之。既而金師複振,宋軍敗,端退屯涇州,金人亦引去。端劾玠違節,降武顯大夫,罷總管,複知懷德軍。宣撫處置使張浚素奇玠,尋擢玠秦鳳副總管兼知鳳翔府。時當兵火之餘,玠勞來安集,民賴以生。

始,青溪嶺之戰,玠牙兵皆潰,及是玠治兵秦鳳,諸潰卒複出就招。玠問訊再三,搜索非是者五六人,斥遣之,餘悉斬於遠亭下,去秦州十裏,軍中股栗。自是每戰皆效死,無複潰散者矣。

己酉,張浚言大食獻珠玉,已至熙州,詔津遣赴行在。右正言呂祉,言所獻珍珠、犀牙、乳香、龍涎、珊瑚、梔子、玻璃,非服食器用之物,不當受,帝諭大臣曰:“捐數十萬緡易無用珠玉,曷若愛惜其財以養戰士!”遂命宣撫司無得受,仍加賜遣之。

壬子,金人攻常州,守臣右文殿修撰周杞聞敵至,棄城去宜興縣,金人遂入常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