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一百零七(2 / 3)

甲寅,權知三省樞密院事盧益至行在,詔趣令入對。先是帝諭呂頤浩曰:“朕初不識隆祐皇太後,自建炎初迎奉至南京,方始識之,愛朕不啻己出,宮中奉養及一年半,朕之衣服飲食,必親調製。今朕父母兄弟皆在遠方,尊長中唯皇太後。不唯相別數千裏外,加之敵騎衝突,又兵民不相得,縱火交兵,五六日乃定,複爾驚擾。當早遣大臣領兵奉迎,以稱朕朝夕慕念之意。”遂命益與禦營使司都統製辛企宗、帶禦器械潘永思偕行。

丁巳,金人至鎮江府,浙西製置使韓世忠已屯焦山寺以邀之,降其將鐵爪鷹李選。選者,江淮宣撫使潰卒也。

宗弼遣使通問,世忠亦遣使臣石皋報之,約日會戰。世忠謂諸將曰:“是間形勢,無如龍王廟者,敵必登此覘我虛實。”乃遣將蘇德將二百卒伏廟中,又遣二百卒伏廟下,戒曰:“聞江中鼓聲,岸兵先入,廟兵繼出。”敵至,果有五騎趣龍王廟,廟中之伏喜,先鼓而出,五騎振策以馳,僅得其二;有紅袍白馬,既墜乃跳馳而脫者,詰之,則宗弼也。既而戰數十合,世忠妻和國夫人梁氏在行間,親執桴鼓,敵終不得濟。複使致詞,願還所掠假道,世忠不從;益以名馬,又不從。時左監軍完顏昌在濰州,乃遣貝勒托雲趣淮東,以為宗弼聲援。

己未,帝詣開元寺,朝辭九廟神主,宰執百官皆扈從。自渡江至是,始有此禮。是日,上禦舟複還浙西。

庚申,詔:“昨金人所破州縣,其投拜官除知、通別取旨外,餘並罷。內統兵官以眾寡不敵,致有潰散,理宜矜恤,可特放罪,仍舊統押人馬。”時朝廷恐將士潰散者眾,乘亂為變,故貸之。

辛酉,禦舟發溫州。

壬戌,禦舟次章安鎮。

乙醜,帝次台州鬆門寨。宰執奏事,呂頤浩因言:“此行未審且駐會稽,為複須到浙右?”帝曰:“須由蘇、杭往湖州,或如卿所奏往宣州。朕以為會稽隻可暫駐,若稍久,則人懷安而不樂屢遷。”頤浩又曰:“將來且在浙右為當,徐謀入蜀。”帝曰:“朕謂倚雍之強,資蜀之富,固善。但張浚秦漢中止可備萬人糧,恐太少。兩浙若委付得人,錢帛猶可溯流而西。至於糧斛,豈可漕運!”頤浩曰:“若第攜萬兵入蜀,則淮、浙、江、湖以至閩、廣,將為盜區,皆非國家之有矣。”帝曰:“當益進上流,用淮、浙榷貸鹽錢以贍軍費,運江、浙、荊、湖之粟以為軍食。”王綯曰:“議者但知輕議晉元帝還都建鄴,不能恢複中原,而多言入蜀便。殊不知自秦用張儀至本朝遣王繼恩,下蜀者八矣,取輒得之,不勞再舉,則亦未可謂之便也。”範宗尹曰:“臣謂若便入蜀,恐兩失之;據江表而徐圖關陝之事,則兩得之。決擇取舍,不可不審。”帝曰:“然。”既而浚複上疏言:“陛下果有意於中興,非幸關陝不可。願先幸鄂渚,臣當糾率將士奉迎鑾輿,永為定都大計。”帝不許。

詔賜故資政殿學士許景衡家所僦溫州官物一區。帝因言:“朕自即位以來,執政中張愨第一,忠直至誠,遇事敢言,無所回避;其次則景衡;若郭三益,則善人而已。”

辛未,帝次定海縣。帝見定海為金人所焚,惻然曰:“朕為民父母,不能保民,使至此。”王綯曰:“陛下留杜充守建康,留周望守平江,非輕棄江、浙而遽適南方。不幸充、望不稱任使,乃至如此。”呂頤浩因言承平之久,士多文學,而罕有練達兵財可濟今日者。帝曰:“前此太平,朝士若乘馬馳騁,言者必以為失體;才置良弓利劍,議者將以為謀叛。”綯曰:“大抵文學之士未必應務,有才者或短於行,自非陛下棄瑕錄用,則舉世無全人也。”

是春,金左副元帥宗翰、右監軍希尹、右都監耶律伊都皆在大同,右副元帥宗輔在析津府,遣貝勒托雲率眾圍楚州,守臣趙立乘城禦之,不能下,進圍揚州。

初,金人破山東,左監軍完顏昌,密有許封劉豫之意。會濟南有漁得鱣者,豫妄謂神物之應,乃祀之;既而北京順豫門下生禾,三穗同本,其黨以為豫受命之符。豫乃使其子偽知濟南府麟賚重寶賂昌,求僭立。大同尹高慶裔,左副元帥宗翰心腹也,恐為昌所先,乃說宗翰曰:“吾舉兵止欲取兩河,故汴京既得,則立張邦昌,後以邦昌廢逐,故再有河南之役。方今河南州郡,官製不易、風俗不更者,可見吾君意非貪土,亦欲循邦昌之故事也。元帥盍建此議,無以恩歸它人!”宗翰乃令希尹馳白金主,金主許之。

宗翰遂遣慶裔自河陽越舊河之南首至豫所隸景州,會官吏軍民於州治,諭以求賢建國之意,皆莫敢言,曰:“願聽所舉。”慶裔徐露意以屬豫,郡人迎合敵情,懼豫權勢;又,預適景人也,故進士張浹等遂共舉之。慶裔至德、博、大名,一如景州之故;既至東平,則分遞諸郡以取願狀而已。慶裔歸,具陳諸州郡推戴之意,宗翰許之。

夏,四月,甲戌,禦舟至明州。丙子,次餘姚縣,海舟大不能進,詔易小舟,仍許百官從便先發。癸未,帝次越州,駐蹕州治。

浙西製置使韓世忠,與金宗弼相持於黃天蕩,而貝勒托雲圍揚州。朝廷恐守臣張績力不能支,許還屯京口,績不為動,敵乃趨真州。績,金壇人也。

時托去軍於北,宗弼軍於南,世忠以海艦進泊金山下。將戰,世忠預命工鍛鐵相連為長絚,貫以大鉤,以授士之驍捷者。平旦,敵以舟噪而前,世忠分海舟為兩道出其背,每縋一綆,則曳一舟而入,敵竟不得濟。乃求與世忠語,世忠酬答如響,時於所佩金瓶傳酒縱飲示之。宗弼見世忠整暇,色益淚,乃求假道甚恭,世忠曰:“是不難,但迎還兩宮,複舊疆土,歸報明主,足相全也。”

呂頤浩聞敵窮蹙,乃請帝如浙西,且下詔親征以為先聲,而亟出銳兵策應世忠,庶幾必擒烏珠;參知政事王綯,亦言宜遣兵與世忠夾擊。帝納之,甲申,下詔親征。禦史中丞趙鼎言:“臣在溫、台,屢言當俟浙西寧靜及建康之兵盡渡江,然後回蹕。今遽有此舉,必韓世忠之報敵騎窮蹙,可以翦除耳。萬一所報不實,乃建率之眾未退,回戈衝突,何以待之?”時有妖人王念經者,聚眾數萬,反於信州之貴溪,鼎言:“饒、信魔賊未除,王侄潰軍方熾,陛下遽舍而去,茲乃社稷存亡至危之幾也。”

戊子,韓世忠奏捷。帝曰:“金人南下以來,諸軍率望風奔潰,今歲如世忠輩雖不成大功,皆累獲捷。若益訓卒繕兵,今冬金人南來,似有可勝之理。”範宗尹曰:“前此兵將望風奔潰,而今歲皆能力戰,此天意似稍回;更願陛下修德,庶幾天意必回。”乃出世忠奏,命尚書省以黃榜諭中外。

時敵眾十萬餘,而世忠戰士才八千。宗弼求登岸會語,世忠以二人從,見之。宗弼招之降,世忠怒,引弓且射之,亟馳去。

壬辰,近臣言:“陛下即位以來,灼見禍亂之源,痛思懲艾,故以元祐黨籍,屢下詔旨,特加追敘,欲以竦動四方觀聽,甚盛舉也。止緣使逐家各自陳乞,故或子孫零落,不能申請,或子孫雖在而誥敕散失,至有誥敕具在而為有司以微文沮止者,致使往往未被贈典。雖如呂公著、呂大防、韓維、蘇轍、顧臨、梁燾、張舜民、範祖禹、王古輩,尚未沾昭洗之澤,其它可不言而知也。臣私竊恨之。夫名黨籍,率皆一時之望,所曆官職,眾所共知,不容稍有偽濫,而特使追複,又非尋常之比。謂宜誥命從中而下,使異數齊頒,四方改觀,豈宜以有司微文沮格耶!欲望睿旨俾三省條具,不必更待逐家陳乞。”疏奏,詔依德音許本家自陳而已。

丙申,通議大夫、守尚書右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禦營使呂頤浩罷。

先是趙鼎複辟吏部尚書之命,且攻頤浩之過,章十數上,頤浩乃求去,帝宣還之。前一日,頤浩入見畢,麵東而立,不預進呈。帝諭王綯等曰:“頤浩功臣,兼無誤國大罪,與李綱、黃潛善不同,朕眷遇始終不替。”是夕,遂召給事中兼直學士院汪藻草製罷頤浩。製略曰:“占吏員而有虧銓法,專兵柄而幾廢樞庭。下吳門之詔,則慮失於先時;請浙右之行,則力違於眾論。”遂罷為鎮南軍節度使、開府儀同三司、充醴泉觀使。後二日,複詔中外,以頤浩倡義勤王,故從優禮焉。

時王綯與頤浩論頗同,乃累章乞免。於是範宗尹攝行相事,遂留會稽,無複進居上流之意矣。

是日,浙西製置使韓世忠及宗弼再戰於江中,敗績。

宗弼既為世忠所扼,欲自建康謀北歸,不得去。或獻謀於金人曰:“江水方漲,宜於蘆場地鑿大渠二十餘裏,上接江口,舟出江背,在世忠之上流矣。”宗弼從之,傍治城西南隅鑿渠,一夜渠成,次日早出舟,出忠大驚。金人悉趨建康,世忠尾擊,敗之,金人終不得濟。

先是宗弼在鎮江,世忠以海舟扼於江中,乘風使篷,往來如飛,乃揭榜募人獻所以破海舟之策。有福州王某,僑居建康,教金人於舟中載土,以平板鋪之,穴船板以棹槳,俟風息則出江,有風則勿出,海舟無風,不可動也,以火箭射其箬篷,則不攻自破矣。一夜造火箭成。及是引舟出江。其疾如飛,天霽無風,海舟皆不能動。世忠舟師,本備水陸之戰,每舟有兵,有馬,有家屬,有輜重。金人以火箭射其箬篷,火烘日曝,人亂而呼,馬驚而嘶,被焚與墮江者,不可勝數。所焚之舟,蔽江而下,金人鼓棹,以輕舟追襲之,金鼓之聲,震動天地。統製官、右武大夫、成州團練使孫世詢,武功大夫、吉州防禦使嚴永吉,皆力戰死。世忠與餘軍至瓜步,棄舟而陸,旋還鎮江聚兵,沿江避兵之人,往往取其糧食,亦有得軍儲銀帛者,宗弼弓得絕江遁去。後贈世詢五官,永吉四官,仍並為承宣使,錄其子。世詢,開封人也。

辛醜,詔:“諸路曾經殘破州軍發解舉人,以靖康元年就試終場人數為率,紐計取放。”

是月,金人侵江西者,自荊門北歸,留守司統製牛皋潛軍於寶豐之宋村,擊敗之。京西捉殺副使王俊,以皋為武功大夫、和州防禦使、充五軍都統製。

夏,五月,壬寅朔,詔孟夏饗景靈宮,令平江府、溫州守臣分詣;其後福州、潮州準此。

癸卯,金禁私度僧尼,及繼父、繼母之男女無相婚配。

甲辰,參知政事、權樞密院事範宗尹為通議大夫、守尚書右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禦營使。

時江北、荊湖諸路盜益起,大者至數萬人,據有州郡。朝廷力不能製,盜所不能至者,則以土豪、潰將或攝官守之,皆羈縻而已。宗尹以為此皆烏合之眾,急之則並死力以拒官軍,莫若析地以處之,盜有所歸,則可以漸製,乃言於帝曰:“昔太祖受命,收籓鎮之權,天下無事,百有五十年,可謂良法。然國家多難,四方帥守,事力單寡,束手而莫知所出,此法之弊也。今日救弊之道,當稍複籓鎮之法,亦不盡行之天下,且裂河南、河北數十州為之,少與之地而專付以權,擇人久任,以屏王室。”群臣多以為不可,宗尹曰:“今諸郡為盜據者以十數,則籓鎮之勢洸洸成矣。曷若朝廷為之,使恩有所歸。”帝決意行之,遂以為相。宗尹時年三十三。

己巳,起複承務郎張斛言:“淮南兩路見有歸正人守官或寄居者,慮人情猜忌,妄生事端,望量移入以南州軍,各令自言願往何州居止。”從之。時給事中兼直學士院汪藻亦言:“自東晉以來,中原失據,故江南、北僑立州郡,納其流亡之人。比金人南侵,多驅兩河之民列之行陳,號為簽軍,被其劫質以來,蓋非得已。今年建康,鎮江為將臣所招,遁歸者無臣萬人,此其情可見。莫若用六朝僑寓法,分浙西諸縣,皆以兩河州郡名之。假如金壇謂之南相州,許相州之人皆就金壇而居,其它類此,俟其南侵,徐以其職招之。彼既知所居各有定處,粗成井邑,父兄骨肉親戚故舊皆在,亦何為而不歸我哉!況浙西州縣,昨經殺戮之後,戶絕必多。如令有司籍定田產頃畝,以僑寓之人計口而給,俟稍安居,料其丁壯,教以戰陳,皆精兵也,必爭先用命,永無潰散。與夫從彼驅虜,反為我敵者,其利害豈止相萬哉!”

丁未,金左副元帥宗翰與諸帥分往山後避暑。

先是大同尹高慶裔自東平還雲中,言推戴劉豫之意。宗翰複令慶裔馳至東平,問豫可否,豫陽推張孝純。宗翰報曰:“戴爾者河南萬姓,推孝純者獨爾一人,難以一人之情而阻萬姓之願。爾當就位,我當以孝純輔爾。”其議遂決。

宗翰與右監軍希尹、右都監耶律伊都同之白水泊避暑。於是右副元帥宗輔之儒州望雲縣之望國崖,左監軍昌留居濰州,而宗弼自江南還屯六合縣。

戊申,金主詔曰:“河北、河東簽軍,其家屬流寓河南,被俘掠為奴婢者,官為贖之,俾複其業。”

辛亥,朝請郎、直龍圖閣、統領赤心隊軍馬劉晏,及戚方戰於宣州,死之。

初,宣州圍急,朝廷命統領官巨師古統兵三千人自平江往援,又命晏自常州以所部赴之。晏始至城下,未安營壘,乘賊不意,自城南轉城西,直趨城北,以搗方之帳,方大驚,退走。晏恃勇,欲生致方,乃單騎追之。賊見官軍不多,乃自駱駝山設伏以斷其歸路,方率龍隨迎戰。晏力不能敵,退還,至天寧寺前,馬陷淖,不可出,橋左有伏賊,以鉤槍搭晏,晏猶手殺數十人,以無援被害。師古踵至,連戰不勝,遂引眾入城。事聞,贈晏龍圖閣待製,官其四子,為立廟曰義烈,歲時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