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大臣,席寵怙勢至於三世,未有不亡人之國者,漢之王氏、魏之司馬是也。史氏秉鈞,今三世矣。軍旅將校惟知有史氏,天下士大夫惟知有史氏,而陛下之左右前後亦惟知有史氏,陛下之勢,孤立於上,甚可懼也!天欲去之而陛下留之,堂堂中國,豈無君子,獨言一小人而不悟,是陛下欲藝祖三百年之天下壞於史氏之手而後已。
“麻製有曰:‘趙普當乾德開創之初,勝非在紹興艱難之際,皆從變禮,迄定武功。’夫儗人必於其倫,曾於奸深之嵩之而可與趙普諸賢同日語耶?臣愚所謂擢奸臣以司喉舌者其驗也。麻製又有曰:“謀諗憤兵之聚,邊傳哨騎之馳,況秋高而馬肥,近冬寒而地凜。’方嵩之虎踞相位之時,諱言邊事。通州失守,至逾月而後聞;壽春有警,至危急而後告。今圖起複,乃密諭詞臣,昌言邊警,張皇事勢以恐陛下,蓋欲行其劫製之謀耳。臣愚所謂擢奸臣以司喉舌者又其驗也。
“切觀嵩之自為宰相,動欲守法,至於身,乃佚蕩於禮法之外。五刑之屬三千,其罪莫大於不孝。若以法繩之,雖加之鈇鉞,猶不足謝天下;況複置諸岩岩具瞻之位,其何以訓天下後世耶?
“臣等與嵩之本無宿怨私忿,所以爭進闕下,為陛下言者,亦欲挈綱常於日月,重名孝於泰山,使天下後世為人臣、人子者,死忠、死孝,以全立身之大節而已。孟軻有言:‘學則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倫也。’臣等久被教育,此而不言,則人倫掃地矣。惟陛下裁之。”
武學生翁日善等六十七人,京學生劉時舉、王元野、黃道等九十四人,宗學生與寰等三十四人,建昌軍學教授盧鉞,相繼上書切諫,皆不報。
範鍾、劉伯正惡京學生言事,謂皆遊士鼓倡之,諷臨安尹趙與B170逐遊士。諸生聞之,益不平,作《扌卷堂文》,與B170遂盡削遊士籍。
己未,將作監徐元傑言:“史嵩之起複,士論紛然,宜許其舉執政自代。”帝曰:“學校雖是正論,但言之太甚。”元傑雲:“正論是國家元氣,今正論猶在學校,要當保養一線之脈。”元傑又乞引去帝曰:“經筵正賴卿規益,以何事而引去?”
乙醜,雷。
冬,十月,辛未,詔曰:“朕德弗類,無以格陰陽之和,乃秋冬之交,雷電交至,天威震動,咎證非虛,甚可畏也!今朕避正殿,減常膳,方將反觀內省,回皇天之怒,可不博覽兼聽,盡群下之心。應中外臣僚,各指陳闕失,毋有所隱,朕將親覽,博采忠讜,見之施行,以昭應天之實。”
壬申,以範鍾參知政事,劉伯正簽書樞密院事。金淵乞罷,不許。
以強再興添差成都府路馬步軍副總管兼知懷安軍,節製戍兵。
甲戌,令慶元府守臣趙倫趣史嵩之赴闕。
己醜,出右諫議大夫劉晉之、殿中侍禦史王瓚、監察禦史龔基先、胡清獻;除劉漢弼為右司諫。帝欲更新庶政,故有是命。庚寅,漢弼遷侍禦史。
壬辰,詔起杜範、遊侶提舉萬壽觀兼侍讀。自此群賢率被錄用。
甲午,詔:“台諫耳目之寄,若稽舊章,悉由親擢。自今不許大臣薦進。”
殿中侍禦史鄭寀言:“宰相非百官比,豈容久虛!切恐中書之地,預設猜防,搢紳之徒,各懷向背。”帝曰:“所奏雖切情事,進退大臣,豈容輕易?”
侍禦史劉漢弼,言金淵屍位妨賢,罷政;馬光祖貪榮忘親,罷江西運判新命,勒令追服。又言台諫彈擊論列,乞非時入奏。從之。
十一月,辛醜,詔趣遊侶、杜範赴闕。
壬寅,召王伯大、趙以夫、徐鹿卿。
癸卯,詔奪前禮部侍郎劉晉之一官,罷祠,以監察禦史孫起予言其懷利失誌也。
乙巳,以劉漢弼言,罷主管侍衛步軍司公事王德明,以王福代之。
丙午,以程公許為起居郎兼直學士院。
丁未,再趣遊侶、杜範供職。
戊申,雷。
庚戌,召陳韡、李心傳。丁巳,以陳韋華為兵部尚書,李心傳權刑、禮部尚書兼給事中,王伯大權吏部尚書兼中書舍人,趙以夫權刑部侍郎。
戊午,以禱雪,出封樁庫十八界楮幣二十萬賑臨安細民,犒三衙諸軍亦如之。
庚申,詔釋大理寺、三衙、臨安府並兩浙路州、縣杖以下係囚。
辛酉,以雪寒,給諸軍錢,出戍者倍之。
劉漢弼密奏曰:“自古未有一日無宰相之朝,今虛相位巳三月,願奮發英斷,拔去陰邪,庶可轉危為安。否則是非不兩立,邪正不並進,陛下雖欲收召善類,不可得矣。臣聞富弼之起複,止於五請;蔣芾之起複,止於三請。今史嵩之已六請矣,願聽其終喪,亟選賢臣,早定相位。”十二月,庚午,聽史嵩之終喪。
以範鍾為左丞相,杜範為右丞相兼樞密使,遊侶知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劉伯正參知政事、簽書樞密院事。
杜範首上五事:“曰正治本,政事當常出於中書,毋使旁蹊得竊威柄。曰肅宮闈,當嚴內外之限,使宮府一體。曰擇人才,當隨其所長用之而久於其職,毋徒守遷轉之常格。曰惜名器,如文臣貼職,武臣閤衛,不當為徇私市恩之地。曰節財用,當自人主一身始,自宮掖始,自貴近始,考封樁出入之數而補窒其罅漏,求鹽策楮幣變更之目而斟酌其利害。”仍請早定國本以安人心。
壬申,以趙葵同知樞密院事。葵言:“今天下之事,其大者有幾?天下之才,其可用者有幾?從其大者而講明之,疏其可用者而任使之。有勇略者治兵,有心計者治財,寬厚者任牧養,剛正者持風憲。為官擇人,不為人擇官。用之既當,任之既久,然後可以責其成效。”又,“請亟與宰臣講求規畫,凡有關於宗社安危治亂之大計者,條具以聞,審其所先後緩急以圖籌策,則治功可成,外患不足慮。”
以四川安撫使孟珙兼知江陵府。
珙謂其佐曰:“政府未之思耳。彼若以兵綴我,上下流有急,將若之何?珙往則彼搗吾虛,不往則誰實捍患!”識者是之。珙至江陵,癸城,歎曰:“江陵所恃三海,不知沮洳有變為桑田者,敵一鳴鞭,即至城外。自城以東,古嶺、先鋒,直至三汊,無有限隔。”乃修複內隘十有一,別作十隘於外,有距城數十裏者。沮、漳之水,舊自城西入江,乃障而東之,俾繞城北入於漢,而三海遂通為一。隨其高下,為櫃蓄泄,三百裏間,渺然巨浸。土木之功,百七十萬,民不知役。繪圖上之。
癸酉,詔曰:“朕望道未見,閔時多艱,與予共治之臣,錮於謀身之習。有官守者,以謀身而失其守,有言責者,以謀身而失其言,各懷患得患失之私,安有立政立事之誌!致天工之多曠,宣國步之未夷。今朕躬攬權綱,首嚴訓迪,凡聯事而合治,各滌慮以洗心。毋懷私恩,毋萌私念,毋植私計,毋締私交。三事大夫,以朝廷未尊為己愆,士氣未振為己恥,守令以民俗未裕為己責,將帥以邊疆未謐為己憂。主爾忘身,國爾忘家,以共圖內安外寧之效,則予汝嘉;其或不恭,邦有常憲。”帝一新吏治,故有是詔。
蒙古諸王呼必賚,圖壘第四子也,思大有為於天下,訪求賢才,虛己谘詢。先是懷仁趙璧侍籓邸,為呼必賚所信任,呼以秀才而不名。董文用,俊之子也,主文書,講說帳中,因命馳驛四方,騁名士。
時肥鄉竇默,以經術教授於鄉,遣文用召之。默變姓名以自晦,文用俾其友人往見,而微服踵其後。默不得已,乃拜命。既至,問以治道,默首以三綱、五常為對,呼必賚曰:“人道之端,孰大於此!失此則無以立於世矣。”默又言:“帝王之道,在正心、誠意。心既正,則朝廷遠近莫敢不一於正。”呼心賚深契其言,敬待加禮,不令暫去左右。
默薦姚樞,呼必賚遣趙璧召之,聞其至,大喜,待以客禮。樞為《治道書》數千言,首陳二帝、三王之道,以治國、天平下之大經,彙為八目,曰修身,力學,尊賢,親親,畏天,愛民,好善,遠佞。次列救時之弊,為條三十,各疏其弛張之方於下,本末兼該。呼必賚奇其才,動必召問。
金之亡也,左右司郎中王鶚,將就戮,蒙古萬戶張柔見而異之,釋其縛,輦歸,館於保州。呼必賚遣使聘之;乃至,使者數輩迎勞。召對,請講《孝經》、《書》、《易》及齊家、治國之道,古今事物之變,每夜分乃罷。呼必賚曰:“我雖未能即行汝言,安知異日不能行之耶!”鶚旋乞還,賜之馬,仍命近侍庫庫、柴楨等五人從之學。
邢台劉侃,少為令史,居常鬱鬱不樂,一日,投筆歎曰;“丈夫不遇於世,當隱居以求其誌,安能汩沒為刀筆吏乎!”即棄去,隱武安山中,旋為僧,名子聰,遊雲中,居南唐寺。時僧海雲赴呼必賚之召,過雲中,聞其博學多才藝,邀與俱行。既入見,應對契意,屢有詢問。子聰於書無所不讀,尤邃於《易》,旁通天文、律、算、三式之屬,論天下事如指諸掌,呼必賚大愛之。海雲歸,子聰遂留籓邸。
理宗建道備德大功複興烈文仁武聖明安孝皇帝淳祐五年(蒙古太宗皇後稱製四年)
春,正月,丁酉朔,詔曰:“國家以仁立國,其待士大夫尤過於厚。台諫乃因得言而釋私憾,摭細微而遺巨奸,遷謫降黜,或出非辜。其令三省將見在謫籍人斟酌放令自便,追奪停罷,亦與酌情牽複。其貪酷害民,公議弗容者,不拘此旨。”
又詔:“邊將興師,河南之境,鋒鏑所接,寧免瘡痍。中原遺民,皆祖宗赤了,朕甚痛之。自今邊臣各謹守封疆,毋先事首戎;益務緩懷,大布恩信,以副朕兼愛南北之意。”
己酉,雷。庚戌,避正殿,減膳。詔中外指陳闕失。
乙卯,劉伯正罷,以監察禦史孫起予言其隱默充位也。詔以禮部尚書兼給事中李性傳為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
召提舉鴻慶宮李韶權禮部尚書。入見,疏曰:“陛下改畀政權,並進時望,天下孰不延頸以覬大治!臣竊窺之,恐猶前日也。君子、小人,倫類不同。惟不計近功,不隱小利,然後君子有以自見;不惡聞過,不諱直言,然後小人無以自托。不然,治亂安危,反覆手爾。今土地日蹙,人民喪敗,兵財止有此數,旦旦而理之,不過椎剝州縣,朘削裏閭,就使韓、白複生,桑、孔繼出,能為陛下強兵理財,何補治亂安危之數!況議論紛然,賢者不肯苟容而去,不肖者反因是以媒其身。此君子、小人進退機括所係,何不思之甚也!聞之道路,德音每下,昆蟲、草木,鹹被潤澤,恩獨不及一朽胔;威斷一出,公卿大夫,莫敢後先,令獨不行於一老媼;大小之臣,積勞受爵,皆得以延於世,而國儲君副,社稷所賴以靈長,獨不早計而預定。何耶?又疏乞歸,不許,擢翰林學士。
二月,戊辰,詔:“昨罷科糴,但令依時輸納,量革吏奸,使民樂輸。此後仰常切遵守,永無科糴,犯者以違製論。”
甲戌,呂文德敗蒙古兵於五河,複其城;詔進二秩。
壬辰,太白晝見,經天。
三月,庚子,以殿中侍禦史鄭寀言,命有司舉行溫大雅、程以升、吳淇、徐敏子納賄之罪。仍降詔曰:“時方多事,念未能蠲租減賦,而吏之不良,乃肆貪虐!或有前期預借,或抑配重摧,或斛麵取贏,或厚價抑納,朘毒害民,朕深憫焉。可令監司常切黨察,務蘇疾苦而消愁歎。倘隱而不聞,公論所指,必罰無赦。”
甲辰,右曹郎中吳中良進對,言鹽楮事。帝曰:“鹽楮誠今日急務。”中良曰:“舊行官販,商賈坐廢。近日罷官販,還客販,然尚恐貼納太多,商賈未便。願與大臣熟議。”
出十七界楮幣百萬,下淮東犒水陸戰守諸軍。
壬子,禁淫祀。
癸醜,殿中侍禦史鄭寀,請括淳祐初所創糴本鹽,可以資糶,又省托楮;從之。
丁巳,刑部侍郎趙以夫入見,言本國。帝曰:“此事實不可緩。”以夫曰:“臣編類仁宗、高宗《兩朝定儲本末》,具載諫疏及舉行次第,庶幾成憲昭然,可以早定大計。”
己未,駕部郎官江萬裏言端平更新,因及元祐更役法事。帝曰:“隻因太驟耳。”萬裏對曰:“君子隻知有是非,不知有利害。”帝曰:“元祐君子亦自相攻。”萬裏曰:“此小人所以得乘間而入。今收召未多,恐元氣不壯,元以勝邪氣,全在陛下把握耳。前者端平之初,把握不定,故改更不守如紹聖耳。今第二番把握不定,更無複新之日矣。”帝首肯。萬裏又言二相退遜太過,中外皆無精采,帝複肯之。
辛酉,詔:“陳畏、葉武子,年高德粹,請退可嘉,其以畏為集英殿修撰,武子秘閣修撰。”
以劉伯正為資政殿學士、提舉洞霄宮。
權吏部侍郎王伯大入對,言史嵩之獨相對,鄭起潛、濮鬥南專失人心。帝曰:“數人作爾許刻薄事!”伯大又言國本,帝曰:“朕置小學,正為此。”
夏,四月,癸未,以呂文德為樞密副使,依舊淮西招撫使、知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