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紀三十三]起屠維大淵獻正月,盡上章困敦六月,凡一年有奇。
順帝至正十九年(己亥,一三五九年)
春,正月,陳友諒遣其黨王奉國,率兵號二十萬,寇信州路,江東廉訪副使巴延布哈德濟自衢引兵援信,遇奉國於城東,力戰,破走之,鎮南王子大聖努、樞密院判官席閏等迎巴延布哈德濟入城共守。後數日,賊複來攻,巴延布哈德濟大享士卒,出城奮擊,又大敗之。
乙巳,吳國公以寧越既定,欲遂取浙東未下諸郡,集諸將諭之曰:“克城雖以武,而定民必以仁。吾師此入建康,秋毫無犯,故一舉而遂定。今新克婺州,正當撫恤,使民樂於歸附,則彼未下郡縣,亦必聞風而歸,吾每聞爾等下一城,得一郡,不妄殺人,輒喜不自勝。蓋為將者能以不殺為心,非惟國家所利,即身及子孫亦蒙其福。爾等從吾言,則眾心豫附,大功可成矣。”
丙午,遼陽行省陷,懿州路總管呂震死之,贈河南行省左丞,追封東平郡公。
戊申,吳將邵榮破張士誠兵於餘杭。
上都之初陷也,廣寧路總管郭嘉聞之,躬率義兵出禦。既而遼陽陷,嘉將眾巡邏,去城十五裏,遇青號隊伍百餘人,給言官軍,喜疑其詐,俄果脫青衣變紅。嘉出馬射賊,分兵兩隊夾攻之,殺獲甚多。嘉見賊勢日熾,孤城無援,乃竭家所有衣服、財物、犒義士以勵其勇敢,且曰:“自我祖父有勳王室,今之盡忠,吾分內事也。況身守此土,當死生以之,餘不中恤矣。”
頃之,賊至,圍城,亙數十裏,有大呼者曰:“遼陽我得矣,何不出降!”嘉挽弓射其呼者,中左頰,墮馬死。賊稍引退,嘉遂開西門逐之,賊大至,力戰以死。事聞,贈河南江北行省左丞,追封太原郡公,諡忠烈。嘉之守廣寧也,招集義兵數千,教以坐作進退,號令齊一,賞罰明信,故東方諸郡,糧富兵精,稱嘉為最。
察罕特穆爾命樞密院判官陳秉直、班布爾實將兵二萬守冀寧。
乙卯,方國珍遣使奉書獻金帶於吳。
先是吳國公遣典簽劉辰招諭國珍,國珍與其下謀曰:“方今元運將終,豪傑並起,惟江左號令嚴明,所向無敵。今又東下婺州,恐不能與抗。況與我為敵者,西有張士誠,南有陳友諒,莫若姑示順從,藉為聲援,以觀其變。”遂遣使奉書隨辰來獻金綺,於是複遣使報之。然國珍雖納款,其實陰持兩端也。
戊午,吳雄鋒翼元帥王遇成、孫茂先率兵攻臨安縣,張士誠遣其右丞李伯升來援,茂先擊敗之,伯升斂兵退守,茂先攻之不下,引兵還。僉院故大海攻諸暨,守將戰敗宵遁,萬戶沈勝以眾降,遂改諸暨州為諸全州。嵊縣萬戶郝原,請降於吳。
二月,甲子朔,張士誠複攻江陰,戰艦蔽江而下。吳守將吳良禦之,戒諸將勿輕動。頃之,士誠兵陣於江濱,良命弟禎率一軍出北門與戰,鋒才交,複遣元帥王子明率壯士出南門合擊之。士誠不能支,遂敗,溺死甚眾。
癸酉,吳將邵榮攻湖州,屢敗張士誠兵,其將李伯升斂兵退守,攻之,弗克,乃還屯臨安。
辛巳,樞密副使多爾濟以賊犯順寧,命張立將精銳由紫荊關出討,鴉鶻由北口出迎敵。
甲申,叛將梁炳攻辰州,守將和尚擊敗之。以和尚為湖廣行省參知政事。
賊由飛狐、靈丘犯蔚州。
庚寅,禦史台言:“先是召募義兵,用鈔銀一百四十萬錠,多近侍、權幸冒名關支,率為虛數。請命軍士,凡已領官錢者,立限出征。”詔從之,已而不果行。
是月,詔博囉特穆爾移兵鎮大同,以為京師捍蔽。
置大都督兵農司,仍置公司十道,專督屯種,以博囉特穆爾領之。所在侵奪民田,不勝其擾。
台哈布哈之潰兵數萬掠山西,察罕特穆爾遣陳秉直分兵駐榆次招撫之,其首領悉送河南屯種。
三月,癸己朔,陳友諒遣兵由信州略衢州,複遣兵陷襄陽路。
甲午,吳下令宥獄囚。
辛醜,京城北兵馬司指揮周哈喇岱與林智和等謀叛,事覺,伏誅。
丁巳,張士誠兵攻建德,吳將硃文忠禦之於東門,使別將潛出小北門,間道過鮑婆嶺,由碧雞塢繞出其陣後夾擊,大破之。
方國珍遣郎中張本仁以溫、台、慶元三路獻於吳,且以其次子關為質。吳國公曰:“古者慮人不從,則為盟誓,明誓不信,變而為質子。此衰世之事,豈可蹈之!凡人之盟誓、交質者,皆由未能相信故也。今既誠心來歸,便當推誠相與,如青天白日,何自懷疑而以質子為哉!”乃厚賜關而遣之。關後改名明完。
陳友諒遣部將趙普勝寇寧國太平縣,江南總製胡惟賢,命萬戶陳允同、義士江炳叔率鄉兵五千擊敗之。普勝複寇陵陽、石埭等縣,僉院張德勝與戰於柵江口,複破走之。
壬戌,詔定科舉流寓人名額,蒙古、色目、南人各十五名,漢人二十名。
夏,四月,癸亥朔,汾水暴漲。
賊陷金、複等州,司徒、知樞密院事佛嘉努調兵平之。
甲子,毛貴為趙君用所殺。
帝以天下多故,詔卻天壽節朝賀。皇太子及群臣屢請舉行如故,帝不聽,曰:“俟天下安寧,行之未晚。卿等無複言。”
癸酉,吳兵複池州。
初,趙普勝既陷池州,令別將守之,而自據樅陽水寨,數往來寇掠境上。元帥徐達患其侵軼,遣院判俞通海等擊敗之,俘其將趙牛兒等,普勝棄舟走陸。又擒其部將洪鈞等,並獲艨艟數百艘,遂複池州。
吳僉院胡大海率元帥王玉等攻紹興,軍至蔣家渡,遇張士誠兵,擊敗之,獲戰艦五十餘。又連戰於三山、鬥門、白塔寺,皆捷,擒士誠卒五十餘人,恐其叛,悉斬於雙溪之上。
張士誠複攻建德,駐兵大浪灘,吳將硃文忠遣兵由烏龍嶺循胥口而上,擊破之。
庚辰,吳叛將陳保二寇宜興,守臣楊國拒戰,擒保二,檻送寧越,伏誅。
張士誠複遣兵爭建德,據分水嶺;硃文忠遣元帥何世明擊破其營。
丁亥,張士誠兵擊常州,守將湯和擊敗之。
己醜,賊陷寧夏路,遂略靈武等處。
張士誠將李伯升攻婺源,吳將孫茂先擊敗之。
五月,壬辰朔,以陝西行台禦史大夫鄂勒哲特穆爾為陝西行台左丞相,便宜行事。
丁酉,皇太子奏請巡北邊以撫綏軍民,禦史台臣上疏固留,詔從之。
先是中書左丞成遵言:“宋自景祐以來百五十年,雖無兵禍,常設寓試名額以待四方遊士。今淮南、河南、山東、四川、遼陽及江南各省所屬州縣避兵士民,會集京師,如依前代故事,別設流寓鄉試之科,令避兵士民就試,添差試官別為考校,依各處元額,選合格者充之,則無遺賢之患矣。”禮部議寓試解額依元額減半。既而福建鄉試取江西流寓者十五人,察罕特穆爾又請河南舉人及避兵儒士,不拘籍貫,依河南元額就陝州應試,從之。
辛亥,吳國公將還建康,召胡大海於紹興,既至,諭之曰:“寧越為浙東重地,必得其人守之。吾以爾為才,故特命爾守,其衢、處、紹興進取之宜,悉以付爾。宋巴延布哈在衢州,其人多智術;舒穆嚕伊遜守處州,善用士;紹興為張士誠將呂珍所據;數郡與寧越密邇,爾宜與常遇春同心協力,伺間取之。此三人皆勍敵,不可忽也。”仍命左右司員外侯原善、都事王愷、管句欒鳳綜理錢糧軍務事。
未幾,有三人稱趙宋子孫,請再命大海攻紹興,願為內應,吳國公知其詐,命法司拷問,乃張士誠使為間,並其家屬誅之。
山東、河東、河南及關中等處飛蝗蔽天,人馬不能行,所落溝塹盡平,民大饑。
察罕特穆爾圖複汴梁,是月,以大軍次虎牢。先發遊騎,南道出汴南,略歸、亳、陳、蔡;北道出汴東,戰船浮於河,水陸並下,略曹南,據黃陵渡。乃大發秦兵出函關,過虎牢,晉兵出太行,逾黃河,俱會汴城下,首奪其外城。察罕特穆爾自將鐵騎屯杏花營,諸將環城而壘。
劉福通屢出戰,戰輒敗,遂嬰城以守。察罕特穆爾乃夜伏兵城南,旦日,遣苗軍跳梁者略城而東,福通傾城出追,伏兵鼓噪起,邀擊,敗之。又令弱卒立柵外城以餌敵,敵出爭之,弱卒佯走;薄城西,因縱鐵騎突擊,悉擒其眾。福通自是不敢出。
先是陳友諒弟友德營於信州城東,繞城植木柵,急攻之。巴延布哈德濟日夜與賊鏖戰,糧竭矢盡而氣不少衰。有大呼於城下者曰:“有詔!”參謀該裏丹臨城問何來,曰:“江西來。”該裏丹曰:“如此,乃賊耳。吾大元臣子,豈受爾偽詔!汝不聞張睢陽事乎!”偽使者不應而去。時軍民唯食草苗、荼紙,既盡,括靴底煮食之,又盡,羅掘鼠雀及殺老弱以食,然猶出兵大破賊。
六月,王奉國來攻城,晝夜不息者逾旬。巴延布哈德濟登城麾兵拒之。已而士卒力疲不能支,萬戶顧馬兒以城叛,城遂陷。席閏出降,大聖努、該裏丹皆死之。巴延布哈德濟力戰不勝,遂自刎。部將蔡誠,盡殺妻子,與蔣廣奮力巷戰,誠遇害,廣為奉國所執。愛廣勇敢,使之降,廣曰:“我寧為忠死,不為降生。汝等草中一盜爾,吾豈屈汝乎?”奉國怒,磔廣於竿,廣大罵而絕。時義兵陳受戰敗,為賊所擒,亦痛罵不屈,賊焚之。
先是巴延布哈德濟之援信州也,嚐南望泣下曰:“我為天子司憲,視彼城之危急,忍坐視乎!吾所念者,太夫人耳。”即入拜其母鮮於氏曰:“兒今不得事母矣!”母曰:“爾為忠臣,吾即死,何憾!”巴延布哈德濟因命子額森布哈奉其母間道入福建,以江東廉訪司印送行台禦史,遂力守孤城而死,諡曰桓毅。
甲子,張士誠將呂珍圍諸全州,胡大海自寧越率兵救之。珍堰水以灌城,大海奪堰,反以灌珍。珍勢蹙,乃於馬上折箭求解兵,大海許之。王愷謂大海曰:“彼猾賊難信,不如因而擊之,可大勝也。”大海曰:“吾已許人而背之,不信,縱其去而擊之,不武。”遂引兵還。
是月,吳僉院俞通海攻趙普勝,不克而還。諸將患之,吳國公曰:“普勝勇而無謀,陳友諒挾主以令眾。上下之間,心懷疑貳,用計以離之,一夫之力耳。”時普勝有門客,頗通術數,常為普勝畫策,普勝倚為謀主。乃使人陽與客交而陰間之,又致書與客,故誤達普勝,普勝果疑客,客懼,不能安,遂來歸。於是厚待客,客喜過望,傾吐其實,盡得普勝生平所為,乃重以金幣資客,潛往說友諒所親以間普勝。普勝不知,見友諒使者,輒自言其功,悻悻有德色,友諒由是忌之。
秋,七月,壬辰朔,以遼陽賊勢張甚,起前中書右丞相綽斯戩為遼陽行省左丞相,便宜行事。
乙巳,吳同僉樞密院常遇春攻衢州,建奉天旗,樹柵,圍其六門,造呂公車、仙人橋、長木梯、懶龍爪,擁至城下,高與城齊,欲階之以登;又於大西門、大南門城下穴地道攻之。守臣廉訪使宋巴延布哈等悉力備禦,以束葦灌油燒呂公車,架千斤稱鉤懶龍爪,用長斧以砍木梯,築夾城以防穴道。遇春政之弗克,乃以奇兵出其不意,突入南門甕城,毀其所架砲,督將士攻圍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