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老漁翁,一釣竿,靠山莊,傍水泫。扁舟來往無牽絆,沙鷗點點輕波遠。
荻港瀟瀟白晝寒,高歌一曲斜陽晚。一霎時波搖金影,猛抬頭月上東山。
右調(西江月)
閑言少講,詞歸正傳。話說那雁老夫人聽得家人稟說,雁老爺征西兵敗陣羌,他一唬,心中一急,不覺氣塞咽喉,昏絕於地。慌得公子和家人、婦女救了半回,方才回醒。歎口氣罵道:“老賊,你自徒投降羌也罷了,倘朝廷曉得,豈不來拿全家治罪?老身一死猶可,殺了孩兒,豈不絕了雁門之後代?老天殺的呀,你寧可戰死沙場,也落得個英名,流芳百世。你如今降羌,便是不忠不孝,遺臭萬年了。你去也罷了,隻是累及老身和孩兒受罪,那裏說起!”老夫人就罵個不止,哭個不住。公子在旁勸道:“母親休要驚慌,此事據孩兒看來,必無是事。我想爹爹一生為人耿直,既然兵敗,也隻有一死,豈肯自甘屈膝降羌?這一番言語莫非有詐?等我到外邊打聽打聽,母親收拾些細軟,吩咐家人不要聲張出去,倘有凶信,好預備想法。三十六著,走為上著,要緊要緊!”夫人道:“我兒小心。倘有凶信緊急,你便走罷,莫要回來顧我了。”
公子答應,出得門來,悄悄的先到吏部衙前打聽。隻見街坊百姓三三五五相聚一處,不敢高聲,低低道:“恨殺人,把這個好人,門官叫他出去平羌,聽得說如今兵敗降羌了。”又一個道:“胡說!雁老爺豈肯降羌?這都是街上的謠言罷了。”又一個說道:“真真不是這言。我有個朋友張老三,他如今現在刁千歲府中出門戶,上日曾見他說,邊報已到,說雁老爺兵敗,已經投羌去了,隻候本章一到,刁國舅就要奏聞聖上,拿他家屬呢。”又一個歎道:“可惜,可惜,也是沒奈何!”那些人不敢高聲,悄悄的說個不止,不提防雁公子在旁,打聽明白。正是好不利害,招架不住,小人打聽路旁說話,大巧處有人在此。那雁公子一聽得這個消息,隻唬得死不附體,叫聲“不好,刁國舅是我家對頭,他一奏過。就來拿了,豈不是滿門遭殺!事不宜遲,速早走的為妙。”他一氣跑轉府中,說與一切家人,進後門、奔火巷,到母親房中,將上項事細細說了一遍。
夫人唬得戰戰兢兢,無法可治,哭道:“我兒,你快些走罷,莫要因為娘的害了你。”公子哭道:“母親休慌,孩兒思想雲太師與父親相好,爹爹臨行,曾說過投他的。不免孩兒去求他商議,救我們一家。”夫人道:“他如今致仕歸林,不比往日,他怎生救法?”公子道:“不妨,他縱不能救我,我就躲在他家,也可逃一時之災。”夫人道:“你如今已是叛黨了,誰敢留你?”公子道:“且去走一遭,看是如何。”遂不帶家人,改了裝,獨自一人悄悄的出後門,往落賢莊去了。你道他如何認得路徑?隻因他是將門之子,一生莽撞,他平日走馬射箭,是走慣城外路的,所以認得,竟自去了。夫人戰兢,隻在家守信,不表。
再言刁國舅傳說流言計遂,改了兒子刁龍顧事,朝內百官各顧身家,不敢多言,隻得任他去了。不表眾官無言,單言刁國舅領了聖旨,好不歡喜,退出朝門,登時上馬,來到刑部大門,張賓接住。宣過聖旨,隨即回家,換了戎裝,同刑部張賓,帶了五百羽林軍,一個個馬披鈴、人掛甲、刀出鞘、弓上弦,擺齊隊伍,奔雁府而來。正是: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那滿城百姓聽得此信,人人歎息,個個傷懷。不一時到了雁府,一聲炮響,刁發將五百兵團團圍住雁府前後門。刁發道:“張大人,你把住門,我要進去搜拿。”張賓答應。刁發帶了四十名劊子手、八個侍尉、十數名家將親自入內。
中堂宣過聖旨,便喝叫拿人。那些劊子手不論好歹,兩個綁一個,一齊動手,可憐那些家人、小廝、婦女、丫鬟,一個個鴉飛鵲亂,鬼哭神嚎。雁老夫人並一眾家眷共三十一口,隻不見了公子雁羽。刁發喝問夫人道:“你那逆子往那裏去了?”夫人道:“隨他父親出征去了。”刁發道:“想是藏了,要搜一搜方信。”夫人道:“請搜。”刁發親自前前後後搜尋三遍,並無蹤跡,便道:“就是走了十五歲的孩子,諒也害不了大事。”遂將一幹人犯,都齊推往雲陽市口而來。一個個跪在街心,隻聽得一片啼哭之聲,真真可慘。
那刁國舅揚揚得意,點點人數,使問刑部道:“張大人押好犯人,讓我去請旨開刀。”張賓答應。刁發遂上馬加鞭,來至午門,下馬入內,稟內監奏過聖上,內監引刁發於偏殿見駕。山呼已畢,刁發奏道:“奉旨拿雁翎家眷,隻不見他兒子雁羽,據他母親言,已從父出征去了。請旨定奪。”皇上道:“既是如此,就斬現在人犯便了。”刁發領旨,辭駕出朝奔午門,上馬加鞭,來到雲陽市口。會了張賓,吩咐開刀。那些劊子手聽得吩咐,炮響動手。正是:孤燈一盞看看滅,誰是添油送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