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道上櫛風沐雨,途中戴月披星。江湖奔走幾曾停,白發催殘青鬢。
豪傑隱藏陌路,英雄埋沒風塵。文章休說擲金聲,時未來兮孤冷。
右調(西江月)
剪斷閑言,詞歸正傳。話說那文正在街上看了那兩張告示,畫影圖形,捉拿放火鬧莊的大盜,四門設立了弓兵,十分利害。思想:“雁羽躲在家中,終非了局,倘若外麵知道風聲,他又是欽犯,那時在我家提了去,怎生是好?非但不能救他,倒反害了他了。”想了半時,一路行來,早到家中,把禦賜的一千兩銀子抬到後堂。夫人、小姐接著,見文爺麵帶憂容,夫人便問道:“相公,今日告老,聖上曾問甚麼?未知準與不準?”文正道:“夫人不要說起!下官早朝呈上告老的文章,蒙皇上聖思,問了幾句,倒也有準本之意。不防那太平侯刁賊上前上我一本,說目下新修國史,翰院有事;又說我是無老病,何得辭朝?那時天子聽了刁賊的言語,不準告老,賜銀子一千兩,養病供職。下官思想告了這一領前程,回常州安享田園,離了這龍潭虎穴,省得是是非非。誰知刁賊不允,將來定有一番是非,如何是好?”夫人道:“他隻為女兒的婚姻沒有遂願,留存在京,他好慢慢的再來圖謀,倒不可不慮。”小姐在旁又問道:“爹爹,外麵可有甚麼別的風聲麼?”文爺道;“多呢!”遂將那兩張告示,並畫影圖形、捉拿放火鬧莊的大盜細細說了一遍,小姐吃了一驚。正是:平地風波三千丈,怎得平安了夙緣?
那小姐、夫人聽了此言,一齊害怕道:“倘露風聲,如何是好?”正在心焦,忽見雁公子入內。見禮已畢,文正致謝前日太平莊相救之情,又命小姐拜謝恩兄。拜見已畢,雁公子道:“小侄在此,終非了局。欲去尋父,又丟不下老母在京。欲在此,又不知老父存亡,果否未決,事在兩難,如何是好?”文正道:“賢侄差矣!令堂在京,不過是軟禁,大事無妨,早晚我自去請安問候。等雲太師回來,自然設法相救;但令尊孤軍萬裏,出征在外,未知兵敗之後生死存亡,身在何處,依我愚見,賢侄自然是尋父要緊。若尋見令尊老將軍,同心合力報仇,救出家眷方好。”雁公子聽了這一番言語,如醉方醒,便道:“多蒙老伯指教,小侄明日就去尋父。隻是家母在刑部衙中,要求照應。”說罷,不知不覺虎目中滔滔流淚,哭將起來。正是母子情深,不能割舍。
文正見了,也流淚道:“賢侄休悲,令堂在京,有我照應,隻是你要出城,目下四門設兵,張掛著你的影形,倘被人盤問,如何是好?”雁公子道:“待我黃昏時分,一馬衝將出去,倘有兵來,讓我殺他幾個,看他敢也不敢!”小姐在旁道:“這個使不得,他眾我寡,若被拿住,豈不自送其死?隻須如此如此,便出去了,有何難處?”文正、雁羽二人聽了,一齊道:“就是如此,好計!好計!”當晚文正備酒餞行,封了一百兩銀子,與雁羽做路費。
次早,雁羽裝扮已畢,裝作大腳丫鬟模樣,坐了小轎,文正夫妻吩咐家人抬了祭禮,備了馬匹,兩乘大轎,後跟四五乘小轎,隻說上墳,往城外而來。門兵見是上墳的人,看了一看,又見是文翰林,便不盤查,讓他出去。文正出得城來,好不歡喜。送了二十裏,過了兩個營房,見是文府上墳,俱不盤問,安然而去。到了無人之處,雁公子方才下了轎,改了裝,帶了弓箭、繡襖、將巾、行李等件,捎在馬上。文正命家人擺開抬盒,楊樹之下,夫妻同把盞餞行,道:“一路保重小心!若有好音,望即寄我。好讓我夫婦放心。”雁羽道:“家母在京,求早晚照應。有信小侄自然寄來。”說罷,彼此流淚。略飲三杯,雁公子便拜別而去。文正看著他上了馬,加三鞭如飛而去。正是:鱉魚脫卻金鉤去,擺尾搖頭再不回。那雁公子從此往西羌尋父去了。一路上悲悲苦苦,路遠山遙,好不淒涼,下文自有交代。
再表這文正夫婦見雁公子去了,心中悲苦不忍,直望不見他的人影兒,方才回路。不一時回到家中,小姐接著,問了備細,心中悲苦,回上樓暗暗流淚道:“但願蒼天保佑他一路平安,早早見父,成功回來,骨肉團圓,早完奴的姻事。”不表文正之事。
話分兩頭。再言那常州鍾府家眷,自從那年鍾禦史送家眷回鄉,錢氏夫人帶領公子、小姐來到常州府武進縣東門外離城十裏,地名丹鳳村,有二百畝良田,小小莊院,三四進草莊房,夫人領了公子、小姐在內居住。教公子讀書賦詩,自已躬治桑麻,終日績紡,倒也安然,隻是思想丈夫萬裏風塵,不知何日回來,放心不下,終日癡癡呆呆,苦苦惱惱。
那日母子三人無事,在後堂談心。夫人道:“兒呀,我們在家安享田園,倒也罷了,隻不知你爹爹在萬裏之外,封贈各國,回來還要修造萬裏長城,被這奸臣陷害,去了四年,杳無音信,不知那一年才得回來,夫妻相見、骨肉團圓呢?”說罷,淒然淚下。玉環道:“不知爹爹到也未到?這消息隻有京中曉得。不知雲太師近日如何?為何這兩年都沒有信來?是何緣故?”夫人道:“女兒有所不知:那雲太師是告老之人,他那裏還管這些閑事?況且你爹爹去後,我這裏也為山遙路遠,不曾差人去京中雲府問候問候。自古道:人在人情在,一年不來往,就疏失了。他那裏不隻管有信來,除非我這裏差人去才好。”公子在旁道:“母親差人去,也隻討得一人信,也是無益。我想我爹爹此去,萬裏長城修造的工程浩大,一時怎得回來?除非是朝內有人保奏本章,聖上差官輪流更替,才得回來,不然,隻怕不能回來了!”說罷,放聲大哭。夫人流淚道:“我兒言之差矣!目下刁賊專政當道,他同你父親是仇人,那滿朝文武都是他的狐群狗黨;這件事原是他害的我家有冤沒處喊的,人所共知,誰敢保奏?除非是你一朝得第,那時保奏你父親差不多,外人怎肯饒舌多事?”公子道:“也罷,不若待孩兒悄悄進京,奔雲太師那裏,求他設法相救便了;不然,待孩兒求雲太師指引,麵見皇上,親遞禦狀,將身替父回來,或者天子見憐準奏,也未可知。不知母親以為何如?”夫人道:“我兒,你說話好容易!那麵君豈是當耍的?如何使容作偌大一個孩童去替父之事?諒雲太師也不敢指引。況刁賊是你對頭,倘若害了性命,那時如何是好?不如在家苦讀,倘若一舉成名,就有出頭之日了。”公子隻得在家攻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