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已提及,《西遊記》故事的編成並非是吳承恩一人的功勞,而是經過曆代人民群眾、說書藝人、戲曲家的不斷加工、豐富,最後經吳氏之手完成的。其中孫悟空的形象,在吳氏之前也已出現,並經曆了一個不斷發展衍變的曆程。
西遊故事,是在曆史上真實的“唐三藏取經”事跡的基礎上演變而來的。宋代話本《大唐三藏取經詩話》便是在此基礎上,廣泛吸取了民間流傳的種種取經故事,並運用了大膽豐富的想象而寫成的。其中已加入了猴行者的形象,尚是白衣秀才,自稱為“花果山紫雲洞八萬四千銅頭鐵額獼猴王”,他曾“九度見黃河清”,至今二萬七千歲,“八百歲時,偷吃十顆(蟠桃),被王母捉下,左肋判八百,右肋判三千鐵棒,配在花果山紫雲洞。”他智慧博學,慧眼識妖,主動幫助唐僧取經,又有金鑷杖、缽盂、隱形帽等寶物,能將婦人變成驢子,金鑷杖變夜叉,白虎精肚裏變出無數獼猴;缽盂一照,叫聲“天王”,便滅了連天野火,領著眾人過了大坳。在取經過程中,他是至關重要的一個人物。但《取經詩話》文字不足《西遊記》的五十分之一,情節過於簡單,僅隻是提綱挈領式的東西,人物性格刻畫不細致,對孫悟空的來曆交代,僅寥寥數語,他的鬥爭性格也不明顯——例如在西王母池中,他對八百年前王母的棒打依然心有餘悸,不敢偷桃,還是在唐僧的一再慫恿下才幹的。不過,吳承恩作《西遊記》是否參考了此書,至今學者們尚有疑義。
元代,西遊傳說故事繼續在民間盛傳,無名氏《叨叨令過折桂令·駝背妓》即借用猴行者事調笑說:“猢猻怪,嘴兒尖,舌兒快,洛伽山怎受得菩薩戒。”足見西遊故事之風行,作家采納點染入曲文中。這一時期是中國戲劇史上的黃金時代,湧現出大量的西遊戲或與西遊故事人物有關的戲,其中最主要的是吳昌齡《唐三藏西天取經》雜劇,可惜早已散佚。話本《大聖降水母》,據說對孫悟空形象的形成有直接影響,可也早已不存。另無名氏所作《龍濟山野猿聽經》雜劇,雖未載齊天大聖傳說,但那位自稱叫“袁遜者”的,卻是一隻千年仙猿,他能呼風喚雨、變化多端,能推山攪海,“一番(翻)身千丈低高,片時間萬裏途遙”,曾在瑤池內偷飲了瓊漿、天宮裏鬧了蟠桃,除卻了輪回六道,先後化身為樵夫、秀士到龍濟山聽經,終於修成正果。這位袁秀士不僅貌似猴行者,而且其經曆與《西遊記》第一回中孫悟空出身訪道的部分內容相同。吳承恩創作《西遊記》,可能受到了這部雜劇的影響。據目前的資料看,在有關取經故事的各種小說、戲劇中,最接近吳承恩小說的是元人《西遊記平話》,可惜已殘,我們從《永樂大典》中的殘存以及朝鮮的古課本《樸通事諺解》中,可以約略知道故事的梗概。平話中最顯著的特點是孫悟空大鬧天宮的故事被突出強化了,已有入天宮偷桃、盜衣、竊丹、大戰天兵天將等情節,也提到不少路途上的艱難險惡。與以往的取經作品相比,故事已較為豐滿。
明代楊景賢的《西遊記》六卷雜劇,比《取經詩話》大大地前進了。它把《取經詩話》中的“白衣秀才”猴行者,變成了靈活、狡黠、勇猛又有野性的猴形孫行者,他的“一自開天辟地,兩儀便有吾身。曾教三界費精神,四方神道怕,五嶽鬼兵嗔,六合乾坤混擾,七冥北鬥難分,八方世界有誰尊,九天難捕我十萬總魔君”的曆史,“銅筋鐵骨,火眼金睛”的形象,善變化、一個斤鬥十萬八千裏的本事,貧嘴逗樂、“喜時攀藤攬葛,怒時攬海翻江”、動不動“我耳朵裏取出金棍來,打得你稀爛”的性格等,與《西遊記》中的孫悟空已十分相似。雜劇中已增添孫行者飲玉帝殿瓊漿、盜了太上老君煉就的金丹、偷王母仙桃百顆仙衣一套、與李天王率領的百萬天兵及哪吒、眉山大聖、二十八宿諸神將大戰的動人情節,孫行者的大鬧天宮,已接近後來小說中的情節了。不過,孫行者攝金鼎國女子為妻,其行徑顯然以民間長期流傳的猿猴搶婚故事為背景,與唐人傳奇《補江總白猿傳》、宋代平話《陳巡檢梅嶺失妻記》的神猴尤為接近。他貧嘴逗趣,有時不免庸俗下流,過火焰山借扇一場,竟然出語調戲鐵扇公主,這使他的形象更帶些野性,不似《西遊記》中的孫悟空那般高大、純淨。
吳承恩就是在他之前這些不斷充實、日益豐富的西遊故事的基礎上,運用自己出色的創作才能,進行提煉、刪減和再創造,形成了一部不朽的鴻篇巨製。他的實踐,再一次證明了“人民不僅是創造一切物質價值的力量,人民也是精神價值的唯一的永不枯竭的源泉”。
可是孫悟空形象的源頭在哪裏?也就是說,孫悟空的原型是誰?關於這個問題,迄今為止,學者們還是眾說紛紜。主要的爭論意見大約有三種。一派意見認為:孫悟空是“國粹”,他是在我們中國傳統的猴文化的基礎上形成的,古代神話中的水怪無支祁就是他的原型。另一派意見則認為:這個神通廣大的猴子是“進口貨”,他的原型是印度古老的史詩《羅摩衍那》中的神猴哈奴曼(Hanuman)。第三派比較折中:認為孫悟空是既繼承無支祁、又接受哈奴曼影響的“混血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