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孫悟空形象的衍變及原型(2 / 2)

無支祁,又作巫支祈、巫枝等,是古代神話傳說中淮水的水神。據《太平廣記》卷467“李湯”條引唐傳奇《戎幕閑談》雲:“禹理水,三至桐柏山,驚風走雷,石號木鳴,五伯擁川,天老肅兵,功不能興。禹怒,召集百靈……乃獲淮渦水神,名無支祁”,它的特點是“善應對言語,辨江淮之淺深,原隰之遠近。形若猿猴,縮鼻高額,青軀白手,金目雪牙,頸伸百尺,力愈九象,搏擊騰踔疾奔,輕利倏忽,聞視不可久”,十分難製服,最後大禹使人用大索鎖住它的脖子,金鈴穿過它的鼻子,把它轉移鎮壓在淮陰龜山腳下,以平淮水水患。後來楚州刺使李湯,聽說龜山腳下水中有大鐵鎖,就動用人力、牛力去拽,這時突然風濤大作,跳出一隻獸來,形如猿猴,高五丈許,白首長鬣,雪牙金爪,闖上岸來,顧視人群,張目若電,嚇得人們四散奔逃,這隻獸最後又慢慢回水中去了。它正是無支祁。

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較早提出了孫悟空與無支祁的淵源關係,認為吳承恩演《西遊記》,是將無支祁的“神變奮迅之狀”移在孫悟空的身上。後針對胡適的“哈奴曼”說,他又在談《中國小說的曆史的變遷》時,進一步堅持“孫悟空是襲取無支祁”的看法,並提出三條反駁理由:(1)吳承恩並未看過佛經;(2)中國所譯的印度經論中,沒有和這相類似的話;(3)作者熟悉唐人小說。以後在一封給胡適的信裏,他又提出一條理由:《西遊記》中兩次提到無支祁,大約是因為元代盛行有關的傳說,吳承恩可能受到了影響。

魯迅的意見得到不少人的讚同,有人並提出新的理由說:吳承恩家住淮安,受到上述淮水之神的神話傳說的影響,是可能的;也有人認為:古代中國人民知道《羅摩衍那》的很少,所以,孫悟空的形象雖然與哈奴曼有相似之處,但決不能說他是印度猴子的化身,而是從中國土生土長的,為魯迅的觀點作了新的闡發。

與此觀點不同,不少學者認為孫悟空形象與哈奴曼有直接的聯係。

胡適在《西遊記考證》一文中指出:印度最古的紀事詩《拉麻傳》(今譯為《羅摩衍那》)中的神猴哈奴曼,“大概可以算是齊天大聖的背影”。哈奴曼神通廣大,與猴行者相似。他是猴國的大將,是天風的兒子,能在空中飛行,一跳就可以從印度跳到錫蘭(楞伽);他能把喜馬拉雅山拔起背著走。他的身體大如大山,高如高塔,臉放金光,尾長無比,他幫助羅摩尋找王後悉多,往來空中,偵察敵軍的消息。有一次,哈奴曼飛往楞伽時,途中被一個老母怪吞下去了,他就用計,把身子變得十分高大,那老魔也不得不將自己的身子變大,但哈奴曼乘敵人變大時,突然把身子縮得拇指一般小,從老魔的右耳朵孔裏出去了。再如哈奴曼同拉凡納決鬥,被拉凡納們用計把油塗在他的猴尾巴上,點起火來,然而哈奴曼不但沒有被燒死,反而用尾巴上的大火把敵人的都城楞伽燒毀了。

胡適認為:哈奴曼的神通事跡,在印度老幼皆知;而中國與印度有著長期的文化交流,偉大的哈奴曼的故事不會不傳進來,所以他“假定哈奴曼是孫悟空的根本”。

“哈奴曼說”的支持者不少。陳寅恪《西遊記玄奘弟子故事之演變》、季羨林《羅摩衍那初探》、柳存仁《神話與中國神話接受外來因素的限度和理由》等,都傾向於或十分讚成此說,並從不同角度提出了新的論證。有日本學者將福建泉州一座婆羅門教寺院發現的哈奴曼浮雕,與當地的《西遊記》壁畫相聯係,認為《羅摩衍那》宋代便傳到了當時中國最大的港口泉州,猴行者不是直接從印度而是通過南海作媒介傳過來的。

針對上述兩派截然不同的觀點,有些學者提出了比較折中的第三種意見,認為孫悟空的形象,是土洋結合的產物,既受到中國自身的無支祁神話傳說的影響,又接受了哈奴曼神話的影響,是一隻“混血猴”。例如蔡國梁《孫悟空的血統》一文,就明確提出了這樣的看法。另袁珂《西遊記研究》也以為,“哈奴曼既為印度民間豔傳之英雄,其事跡複經演為戲劇,則流播中土,作者取以為本主角造像,亦屬可能。又緣承恩生長淮安,而無支祁神話之產生地複正屬淮泗區域,而作者從而獲得暗示,以創此一偉大英雄,亦在情理中也。”

以上三種觀點,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究竟誰的更近於事實,至少目前還難以完全斷定。不過,考慮到我們前文所述的中國自古至今流傳著豐富的神猴神話故事,筆者認為:孫悟空的形象,是在我們民族自身肥厚的“猴文化”的土壤裏,開出的一朵絢爛的藝術之花,它的生長,主要是依靠了自己園地裏的營養,但也可能汲取別處播來的養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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