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山回路轉又逢君(1 / 3)

“陽光照耀著大地,雲彩以自由的姿態飛翔在湛藍的天際。那是屬於它的領域,雲霞和天光在天幕上上演著動人的愛情。”楊慕次嘴裏念念有詞,手上的槍卻是彈無虛發,他聽見耳後中槍者唧唧歪歪的咒罵聲。

“誰也不能阻擋我前進的步伐……”楊慕次警覺地返身回手,槍口對準了樓梯下迎麵而上的辛麗麗,他把槍迅速收回。

“你能不能配合一下我的個人情緒。”辛麗麗緊貼著牆根,說:“我負傷了。”

“嚴重嗎?”

“子彈打在小腹上。”辛麗麗舉起一個空心彈殼。“感謝上帝!幸虧不是在戰場上中槍。”

“演習和戰場,沒什麼區別。”楊慕次說。

這是楊慕次在學校,參加的最後一場實戰演習考試。如果,他今天能順利地在規定時間內,把象征著他們行動小組的旗幟插到教學主樓的樓頂,並同時消滅守軍,端掉敵方指揮部,他就可以以最優異的成績畢業了。換句話說,他給自己買了一張漂亮的通行證,他可以堂而皇之地成功越獄了。半年來的殘酷集訓,不亞於身困地獄,心鎖囚牢,現在,曙光在即,容不得自己有一絲鬆懈,半點馬虎。否則,前功盡棄。

“你知道嗎?我為什麼選你做搭檔?”阿次說。“小心!”說時遲,那時快,辛麗麗發現頭頂有人,還沒等她出聲,阿次一槍解決了危機。辛麗麗和阿次臉靠著臉,彼此都能感覺到對方略帶沉重的鼻息。辛麗麗說:“謝謝。”

“隱藏在黑暗裏的陷阱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陷阱是流動的。”

一條鋼絲飛送人影,從空晃過,“不幸被你言中了!”辛麗麗連發兩槍,救了暴露在槍口下的阿次。鋼絲繩落在阿次手上。“極度和諧。”阿次笑著說:“這就是我挑你的理由。”

楊慕次把鋼絲係在腰間,騰空而躍,飛上一層樓,動作凶猛,勢如破竹。雙腳螺旋式的甩翻對手。辛麗麗率人直衝上來,一槍一個。“都別動!”走廊上傳來一聲暴烈的吼聲。“動,我就打死人質!”楊慕次等人閃到牆後,以牆作為掩體,霎時停止了進攻。東南角的組員,給阿次手語。他用手卡住自己的脖子,然後,用食指由下向上,向右,向下再向左作出一個閉合矩形的手勢。“人質在窗戶底下。”阿次告訴辛麗麗。“你不覺得很安靜嗎?”辛麗麗說。原本狹窄單一的過道顯得更加像一個死亡陷阱。“這是無聲的警告。我們不能蠻幹,再想想。”“我不需要你致思取徑,我需要的是立竿見影。”阿次說完話,有目的地看了看辛麗麗胸前丘壑。“別做夢,小心我敲碎你眼珠子。”辛麗麗罵歸罵,口氣裏卻含著驕矜和得意。阿次貼著牆的身子順過來,很自然地貼近辛麗麗,小聲說:“關鍵時刻,將相一心才好。”“你這樣利用我,不怕我臨陣倒戈。”辛麗麗的槍指向阿次。“那才有新鮮感呢。”阿次手執一個彈夾,舉到頭頂高度,緩慢地左右擺動。同組跟進的同學立即檢查彈藥,都是演習用的空心彈。檢查完畢,楊慕次彎曲手肘,前臂指地,手指緊閉,從身後向前方擺動。大家聽從命令,全速向前推進。

“我數一、二、三!”阿次話音落地,辛麗麗箭一樣“嗖”地彈出去,“啊呀”一聲,滾到走廊中間,“別開槍!”辛麗麗說:“我沒帶武器,我來交換人質。”

“想交換人質啊?可以,把衣服脫了,走過來。”“好。”辛麗麗答應得非常爽快,空氣中仿佛有撕裂衣服的聲音,緊接著,“噗”地一聲,扮敵人的教官隻覺眼前一花,胸口中彈。楊慕次指揮小組成員占領了整樓的製高點。人質被解救了,扮人質的是俞曉江教官。“我帶你們去指揮部。”俞曉江說。楊慕次頭也不回地往前走。“這樣你們可以節省時間,完成任務。”俞曉江緊隨阿次其後。“你閉嘴!”阿次喝止俞曉江。“你要想出奇製勝,就得聽我的。不然,你……”楊慕次回手就是一槍,擊中俞曉江的要害。“你瘋了?”辛麗麗尖叫起來。“你把人質殺了,我們會被扣分的。”“為什麼要這樣做?”俞曉江質問阿次。“老師,您已經死了,死人應該沒問題。”楊慕次冷靜地又在俞曉江身上補了一槍。俞曉江沒防備,意外地受到彈殼的衝擊,滑倒在地。“走。”楊慕次帶頭從俞曉江身上跨了過去。“你為什麼要殺人質?她可以領我們走捷徑。”辛麗麗追著阿次的步伐。阿次突然停住,又到了相互交叉的道口。“你不覺得一反常情嗎?”阿次說。“什麼?”“我們愈是接近終點,路就愈加清晰。以我對老師的了解,他是不會輕而易舉地讓我們在他的眼皮底下橫著走的。”“你到底想告訴我什麼?”“我琢磨出來這麼一個真理,你要誰都不信,那你就連自己都不要相信。”“什麼意思?”辛麗麗很緊張。“我們過關斬將、拔營奪寨,太順利了。”“你是說?我們的路一開始就走錯了?”楊慕次的腦中猛地電閃燈明,豁然開朗。“你說對了。指揮部不在樓裏,在樓外。應該在……在我們眼皮底下,在那裏!”阿次銳利的眼光投射到了和教學樓相連的醫務所。“走……”阿次轉過身來,命令行動小組編成兩個分隊。其中一支小隊,直取樓頂插旗。自己帶領另一支小隊向醫務所樓頂開始縱深。“你冷靜點。”辛麗麗說。“非同一般的冷靜。”“你在破壞演習規則。”“是潛規則,不是真理。”“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軍演保持秩序是必須的。”“無秩序是破解秩序最有效的手段。”阿次準備下令進攻了。“你要錯了呢?怎麼辦?”阿次看了辛麗麗一眼,故作深情地說:“我楊慕次蹈海以謝辛麗麗!”“蹈海以謝,不如以身相許。”辛麗麗閃讓楊慕次,阿次把手舉到頭上,彎曲手肘,掌心蓋住天靈蓋。“注意掩護。”辛麗麗向小隊成員發布命令,掩護阿次前行。阿次借用鋼絲繩,順牆而下,他的四肢在風中舒展開來,呈飛翔狀接近了半掩的窗戶。他斜踩著牆麵,往裏窺視,他看見了杜旅寧。楊慕次側過身子,他的食指、中指、無名指並排伸直,橫放在另一手臂上,告訴參加演習的同學,指揮官就在眼前。

杜旅寧就在這裏,指揮著他的部隊。“豁出去了,幹!”辛麗麗接近粗魯地突然站起來,率小分隊從樓頂往下衝。霎時間,小分隊所有的火力都對準了指揮部的門。阿次猛地從窗子外紮進去,強大的衝擊力席卷整個指揮部。滿地碎玻璃濺出幾丈遠。

中間沒有任何過渡,沒有半秒的遲疑,楊慕次連眨眼的工夫都沒有留給杜旅寧。就在杜旅寧剛剛穩住身形的同時,阿次用槍托對準杜旅寧的臉,給予他強勁有力的一擊。

眾目睽睽之下,一個學員把一個指揮官打倒在地,在學校尚屬首例。杜旅寧清晰地聽到拉槍栓的機械聲,但是,他根本動不了,爬不起來了。

杜旅寧從來沒有輸過這種規範的演習,因為醫務所不在軍演範圍內。

所以,指揮部沒有守軍,更沒有援軍。隻有少數幾個兵在場,已經被破門而入的小分隊打成了篩子。

楊慕次贏了。

一個彌漫著又膩又俗的桂花香氣的寧靜下午,一個幽靜而又神秘的書房裏,湯少禮正在給榮初講課,內容大約是一個男人如何去征服女人們的愛。書房外的藩籬下,光影在人影上奇妙地晃動,楊慕初和夏躍春在優雅和煦的光芒下,散著步,娓娓而談。

塵夢雲煙,仿佛此際不是全悉散盡,而是紛至遝來,像桂花的香氣,愈久愈膩。夏躍春對楊慕初請湯少禮給榮初做家教,很是意外,雖然他不理解,也不深究,他隻奇怪以湯少禮的脾氣怎麼會答應阿初這個“怪異”的要求。

“你是怎麼做到的?”夏躍春問。

“你說湯少?我跟他賭沙蟹,他輸了。”

此刻,從書窗裏傳來湯少矯情粉飾的聲音。“求愛,是人類精神世界最美好的追求,充溢、籠罩著聖潔的光環。求欲,是人的身體本能的需求。和悅的性愛,可以令你身心陶醉,欲仙欲死。作為一個男人,一定要懂得如何去培植那些稀有的、清新的、含著處女芳香的情花愛草。這是情欲的精髓所在。”

楊慕初隔著窗子,微笑地對夏躍春說:“湯少的最大優點,就是他可以把不堪入耳的汙言穢語,點染、淨化成淳樸自然的色彩,繼而升華到文明、高雅,白璧無瑕。”

“我還以為,你們永遠都是敵對的呢。”夏躍春說,“湯少之所以是湯少,並不隻是一個會玩弄女性的惡棍,他還算是一個大眾的情人。”

“女人也分很多種。”湯少說,“有一類女人,她們醉心於男子所擁有的財富、權利,當然,不排除還有欣賞男子的才華,或者是容貌,譬如她們會愛上某個貴族公子、某些電影明星,等等,等等。我們就可以利用了,利用她們的虛榮心和占有欲,去攝取她們花一樣的年紀、水一般的柔情,而不需要負上任何的責任。”湯少深吸了一口氣,他的癮快上來了。“那不是很無恥嗎?”榮初說。

“你說無恥?也許你是對的。不過,金錢和美色的糅合,不是靈與肉的結合,不是,絕對不是。”湯少擤了擤噴發的鼻涕,說:“注意你對女人的態度。不要過於殷勤,也不要冷若冰霜,你要,恰如其分,若即若離。女人最樂意聽男人讚美她們的容顏,可惜,錦心繡口的女人往往相貌平平;美麗的女人,又往往得不到男人的真愛。”

“為什麼?”“因為男人缺乏自信心的緣故。”湯少笑得很狡猾。“你記住了,男人始終是帶著獸性的,而女人身上通常有魔性。”“這個我知道。”榮初總算找到發揮知識麵的感覺了。“你知道什麼?”榮初小聲哼唱起來:“則為他臨去秋波那一轉,風魔了張解元。”“你唱的什麼?”“《西廂記》,彈詞啊。哎喲!”估計榮初被湯少給“教訓”了一下。“告訴你多少次了,不要張口彈詞,閉口彈詞。你是在歐風美雨裏長成的新貴!言必希臘,詩出沙翁!你是泛愛的情種,懂嗎?”“你很泛愛嗎?你的愛,會不會導致始亂終棄的悲劇?”榮初問。“事為實有。”楊慕初和夏躍春都禁不住一笑。“他倒不失男子風度。”夏躍春說。“呐,你有沒有難忘的舊情呢?”榮初繼續問。“舊情?沒有。要無情,自古無情最動人。”“這是違心之語。”夏躍春應有所指。“鴻爪留痕,怕是有的。”楊慕初說。夏躍春很感慨。“湯少一生,浸淫女色、古籍、賭局,泛情以至於濫情、無情。我不明白,你要你的外甥,在他身上學什麼?”“我要在短期內,把他訓練成一個享有特權的、受人尊敬的、有教養的、文明的、會討女人喜歡的貴族。”楊慕初說,“到客廳坐吧。”

他們並肩沿著石子鋪成的幽徑向前走。

“你知道嗎?現在你在上海灘已經成了一個謎一樣的人物。”夏躍春說。

“是嗎?”楊慕初淡淡一笑,說:“西方有句諺語: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我並不想給自己貼上裝神弄鬼的標簽,隻有內心恐懼,或者膽怯的人,才會這樣做。我迫不及待地想讓自己在陽光下站出來。我想等到那一天,我會告訴全天下,我是誰。”

上海,繁華的百貨公司門口,車水馬龍,穿著藕色旗袍的榮華,購完物從裏麵出來。她在門口,買了一張英文版的《上海時事日報》,然後,上電車離去。

在電車上,榮華不經意地翻閱報紙,她翻到廣告欄後,略微失望地輕仰了一下頭,廣告欄依舊給了她一個蒼白的蔑笑。

此刻,杭州的“皇冠酒店”裏,衣冠楚楚的楊慕次從客人免費翻閱的“報紙欄”中,用手指瀏覽了一遍,然後,漫不經心地抽出一張絕少有人一顧的英文版《上海時事日報》。他哼著流行小曲,走向金色的扶梯。

楊慕次和辛麗麗是昨天晚上入住這家酒店的。他們經過了半年的殘酷訓練,終於,以優異的成績畢業了。

他們離開學校的時候,一人發了一個大信封,俞曉江告訴他們,這個信封裏裝的是一份重要文件,要他們按信封上的地址,準時送達。送達文件的同時,他們會領到一張新的工作證和畢業證書。

這個信封必須隨身攜帶,不可遺失、不能拆閱,否則,軍法從事。由於信封上的地址是相同的,所以,楊慕次和辛麗麗約定同行。他們分別住進了酒店的26號客房和15號客房,位置和方向,首尾呼應。掙脫枷鎖,一身輕鬆的楊慕次回到了屬於自己的世界。他走進客房,拉開窗簾。突然,他覺得房間裏氣氛有些異常。純粹是第六感。他聽見洗手間裏水流如注……他猛地推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