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同生共死親兄弟(1 / 3)

千鈞一發之際,阿次眼到手到,大叫一聲“臥倒”,直撲過來,抱住阿初,猛力紮向青磚塌陷處,連人帶磚都直落深淵,而那根致命的橫梁被還沒有來得及塌陷的部分青磚支撐住,搖晃了幾下,耷拉下猙獰的麵孔,無力地滾落在大殿上,濺起灰塵。

氤氳泛白的煙灰嫋嫋升騰在潮濕的空氣中。

一片寂靜。

窗外,輕飄飄的紙衣滑落在地,一雙雪青色的繡鞋輕輕地踩在紙衣上,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把早已準備好的炸藥放在所需的炸點上,連好引線,她細心地把導火索牽引至殿門外,伸手關緊了大殿的門。月色下,那雙手顯得像蛇一樣邪惡和妖媚,她用這雙柔媚的手,凶殘地點燃了引線,然後,轉身離去。

她像鬼魅一般走出山門,就在她邁出山門的瞬間,“轟”地一聲巨響,大殿內發生了劇烈的爆炸,整個大殿坍塌下來,山門也因爆炸的波及而搖擺。

萬籟俱靜,一團漆黑。

劇烈的震蕩之後,楊慕次睜開雙眼,他的視線有些模糊不清。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目前的處境,他被死死地困在了泥潭。自己沒有死,那麼,阿初應該還在。因為臨落地的瞬間,阿次將阿初緊拽胸前,自己用血肉之軀替他支撐了一個平安軟墊。所幸的是,泥潭的泥沙救了自己的命。

他聽見了咳嗽聲,那是阿初的聲音,就在他附近。

“你怎麼樣?”阿次問。

“我的膝蓋陷在淤泥裏,拔不出來。”阿初回答,“你怎麼樣?受傷了嗎?”

“我跟你情形差不多,我泡在水溝裏。”

他們彼此尋聲,找到對方的影子,阿次艱難地向阿初的方向移動,他先把阿初的腿拽出來,扶著他沿石而上,一股股熏人的黴氣直竄向阿初的腦門,阿初喘息了幾聲。

“這裏怎麼會隱藏著一個地下岩洞呢?”阿次說。

“這不奇怪,從前的寺廟啊,大家族啊,都挖掘了一些地道,用於躲避土匪、災難。”阿初說,“不過,這岩洞像是天然的,有人利用了這個天然的洞穴,做不法勾當。”

“謝天謝地,我們沒砸在石頭上,揀了條命。”阿次爬到阿初身旁坐下。阿初還在咳嗽。阿次說:“這裏又濕又滑,你往上坐一點,安全。”“跟你在一起,沒法安全。”阿初說。阿次笑起來,他知道阿初在責怪自己的莽撞,所謂的“專業人士”判斷出現了嚴重偏差和失誤。“還笑。”阿初嗔怪了一句,“身上有傷嗎?”“舊傷口,有點撕裂的疼。”“要緊嗎?”“不要緊,你呢?”“我沒事。”阿初說,“怪了,這麼高掉下來,居然沒受傷。”“其實高度並不高,主要是黑暗,黑暗令人恐懼。”“你怎麼確定高度?”“聲音。當時地下所發出的聲音,那歌聲,她離我們很近。”“你還認為那個鬼在這裏?”“是啊,我不否認?”“那麼,上麵發生的爆炸是怎麼回事?”“上麵?上麵還有一個鬼!”阿次下結論,“上麵的鬼和下麵的鬼,沒有直接聯係,所以,上麵的鬼封死了出口,把下麵的鬼和我們一起置於死地。”

“那下麵的鬼呢?”

“走啦。”

“走?”阿初四麵望望,四麵全是石壁。“往哪裏走?”

“從何處來,往何處去。”阿次合掌做參禪狀。

“施主何處來?”阿初問。

“來處來。”

“何處去?”

“去處去。”

“十二時如何行走?”

阿次模仿坐禪開悟,答:“小弟是步步踏著。”

阿初被他假模假式的樣子逗樂了,止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

“這就對了,笑笑多好。”阿次坐直身,跟阿初靠得更近。

“我在榮家長大成人,所有的上下規矩,將我死死地扼製在封建大家庭的製度下。我從來沒有大聲笑過,或者放肆地哭過。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地做人。”“一直?持續了多久?”阿次問。“出國以後吧,閱曆豐富了,開了眼界。在英國的時候,我有一段很開心的日子,恣情地享受人生的快樂。”“有過愛情嗎?”“有過,流星般的愛情。”阿初說到“流星”時,眼角掛著溫馨地暖意。“現在呢?”“有女人。”“僅此而已?”“僅此而已。”“我為嫂夫人感到難過。”阿次從口袋裏掏出打火機,打燃火苗,從石頭上站起來,仰望四周和坍塌的洞口。他發現了牆體夾縫間斜插著一個廢棄的鬆油火把,他順著碎石走過去,點燃火把,地下道有了光明。“你童年生活怎樣?”阿初問。

“很壓抑。”阿次說。他開始敲擊牆體。“是嗎?”阿初神情很奇怪地看著他,“你的性格並不是很反叛啊,而且個性也並不張揚。”“也不見得,我上中學的時候,盛氣淩人,鋒芒畢露。老師和同學都不太喜歡我。”“大學生活呢?”“很美好。”阿次微笑,笑意很深沉。“在你眼裏,我是怎樣一個人?”“至柔至剛。”阿初下了極好的評語。“這四個字,像是評價你,而不是我。”阿次一副不敢當的麵孔。“至剛易折。”阿初說,“我是一個很有韌性的人。”牆體很牢固,阿次重新坐下來。“有一個問題,一直很想問問你。”阿初說。“請講。”“你和你現在的父親感情怎麼樣?”“不錯。”“不錯?不錯是什麼意思?好?還是不好?”“好。”“你住院的時候,他表現如何?”“他坐在我床頭哭,哭得很傷心。”“鱷魚的眼淚。”“也不盡然,我們也是二十幾年的父子了。”“你愛他嗎?”“愛。”阿次回答地毫不猶豫,這讓阿初非常失望。“你愛一個殺死了你父親的人?愛一個殺父仇人,你不覺得你的回答非常可悲嗎?”“正確地說,應該是很矛盾。”阿次低下頭,“你口中的父親,我很生疏,而他在我的心目中是一位慈父。”

“一個凶手!”

“你愛榮家的四太太嗎?”阿次反問。

“愛。”

“她養你的目的,也是想利用你。”

“我知道。”

“你知道,你還愛,你跟我不是一樣矛盾嗎?”

“我跟你不一樣!”阿初站起來。

“哪點不一樣?”

“本質不一樣!四太太養育的是仇人的孩子!楊羽樺卻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哥哥!”阿初激動地說,“姐姐本性善良,以至於對仇人的孩子也無法施展仇恨,最終放棄了複仇。”“你能保證四太太沒有欺騙你嗎?你所有的推測,本身就來自她半真半假的謊言。常言說得好:假作真時真亦假。”“你懷疑她?”“我懷疑一切。”“那你也懷疑我?!”阿次不說話了,因為他知道阿初的情緒開始焦灼。“關於這個問題,我們出去後再討論吧。”阿次取下火把,示意阿初跟他走。阿初餘怒未息。阿次跟他也接觸過一段時間,知道他脾性了,過去拉他。“走啦,要打要罵,出去再說。”阿次以柔克剛地把阿初拽住了。“放手。”阿初口氣軟下來,“走不穩,兩個人一起滾下去。”“那才好呢。”阿次笑著說,“有緣共死,不枉同生。”這一句話巧妙地將阿初的心再次拉攏。

兩人漫步踏道,沿著幽暗的地道緩行,不多久,他們發現一條及其狹窄的入口,阿次走過去,用手觸摸入口處的青苔,很幹淨,沒有長年淤積的綠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