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一舉鋤奸雁歸行(2 / 3)

“你手上根本沒有任何籌碼,你聽我一句忠告,或者,跟我去自首;或者,自行了斷。除此之外,別無它途。我保證,看在您二十年來撫養恩情,無論您選哪一條路,我都尊重你,你死後,我給你戴孝扶棺。”“這兩條路都是死路!”“人一生下來,就在死路上走,不要走得太難看。”“不,我現在不想死了!”“那也由不得你了!”阿次不退反進,突襲似的右手一把握住了楊羽樺拿槍的手。楊羽樺大驚失色,大汗淋漓地扣動了扳機。槍裏根本沒有子彈。楊羽樺的臉色倉惶至極。阿次的左手掌鬆開了,五顆子彈從他手心裏滑落。“我們的父子情份盡了。”“阿次,你聽我說……”阿次轉身就走,沒有任何意識地往前走,與此同時,一群人與他擦肩衝過,身後傳來楊羽樺深嘶力竭的哀嚎聲:“阿次,照顧你妹妹……”“求求你,阿……”排槍響過。阿次渾身顫栗,陽光下,整個庭院顯得幽靜美謐。滿身披著夕陽碎影的阿初迎麵走來,幾米外,阿次也能感覺到阿初身上的殺氣。

阿次走到阿初麵前,身子一軟,撲地倒下去,阿初抱住他。阿次渾身滾燙,麵無血色。“放過我妹妹。”這是阿初最不想聽的一句話,也是阿次昏迷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天花板上懸吊的蓮花燈,燈色柔和,滿室的梅花香氣混雜了中藥的氣息,充溢著家庭病房的溫馨氛圍。

阿次睜開了眼睛,他感覺自己的身體酥酥軟軟的,應該是高燒才退,他抬頭看了看四周擺設,知道自己又回到了阿初在長樂路的住所,他支撐著向床頭斜靠,往床頭櫃上瞄了一眼,上麵居然放置著一座水晶冰山。

阿次緊張地掀開被子坐起來。

這座水晶冰山是阿次十五歲那年,妹妹楊思桐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

這座水晶冰山一直放在自己的臥室裏,怎麼會突然在阿初的家裏出現?

緊接著,他看見了床頭櫃上整齊地擺放著一疊報紙,他伸手取來閱讀。報紙的種類很多,有:《申報》、《上海新聞報》、《申報月刊》、《東方雜誌》、《奇聞報》、《新聞月報》等等……

阿次知道,阿初是用另一種方式來告訴自己,這兩天來上海灘上所發生的大事件。赫然醒目的大標題,一個又一個誇張的驚歎號,紛紛闖入阿次的眼簾。

“上海灘金融界大亨楊羽柏殺妻真相揭秘”、“楊氏銀行易主,疑為‘宮廷政變’”、“楊羽柏開槍拒捕被當場擊斃”、“楊羽柏、楊羽樺兄弟照”、“二十年前楊家老宅焚毀之謎”、“日本間諜百川惠子在監獄內自戕”、“楊家新主人探秘”、“楊氏千金楊思桐行蹤成謎”……

阿次的神經繃起來,急忙忙穿上鞋子,站起來往外走,他的身體輕飄飄的,腳步也飄忽不定。他推開門的一刹那,聽見樓下客廳裏傳來陣陣歡暢的笑聲。

客廳裏燈火輝煌,阿初正陪著湯少、夏躍春、韓禹三人閑話,四個人俱是春風滿麵,大約剛用過晚餐,飯後縱意而談,全沒題目,隻不過繞來繞去,都落在阿初的頭上,一個個妙語連珠,不斷誘發“有色”談資,笑語聲四徹。

阿次站在樓梯上,忽然看見一個素花旗袍的倩影,隱身在樓柱側,不用說,他也知道是雅淑。雅淑身上特有的淡淡香氣熏染在樓道上,樓道的麵目也幽馨不凡了。

“阿初如今掃蕩陰霾,重掌乾坤,通殺股市、銀樓、工商製造,前途未可限量。”湯少說。

“豈止商場得意,阿初情場也得了意了。”躍春說。

“此話怎講?”韓禹問。

“阿初決定娶妻了。”躍春說。

“誰?”湯少明知故問。

“哎呀,這件事說來話長了。”躍春說,“那位有姿有色的格格跟湯少也有過瓜葛。”“和雅淑。”韓禹答。

“阿初,你是一貫崇尚儒家傳統的,按儒家的說法,娶妻娶德,娶妾娶色,阿初你究竟是娶德呢?還是娶色?”湯少問題刁鑽。“照你的說法,有德的女子都沒有姿色了?”阿初抗議,“斷章取義嘛。”“湯少,不要被他中途改了題目。你隻問他,‘朋友妻,不可欺’?”夏躍春提醒。“對呀,平常一副封建衛道士嘴臉,換作自己就另當別論。”湯少說。“天大的冤枉,湯少可曾明媒正娶?”阿初不依。“我家下過聘金,她家收過彩禮。”湯少笑。“你橫刀奪愛,不合傳統。”躍春說。“儒家傳統,用於自勉。”阿初不得已虛晃一槍。“大家都聽到了,他自勉不自律啊。”躍春一味地湊趣起哄。“你們還沒有深察其心,原來從前都是違心話。現在,對付這種口是心非的人,隻有一種辦法,我們把雅淑小姐請下樓來,要他當麵表白,下跪求婚。”“你文明戲看過頭了你?”阿初笑著推搡躍春。“我們鋤強扶弱,責無旁貸。”湯少支持躍春的建議。“對呀,若要湯少不追究,少不得請雅淑小姐下來,講講你們的自由戀愛史。”韓禹在一旁幫嘴。“你們簡直黨同伐異嘛。”阿初故意怪叫起來。“小心我報複!”“哇!你還敢報複?你如今是強弩之末,還敢囂張?”躍春說。“躍春,今天就你興風作浪。”阿初說。“這是你說的?小心我講出點故事來……”“有故事聽?”湯少來了興致。“故事多呢,有異國風情、雨夜夜奔、玉鐲遺情、舞場邂逅……”“夏院長,夏院長,夏公子,夏老爺。”阿初一迭聲地叫,笑著站起來作揖。“我們不管,總要雅淑小姐下來救你。”夏躍春笑。

“雅淑麵薄,夏老爺您包涵。”阿初說。

“我看阿初將來一定是個懼內的。”湯少怪笑。“他倒不是懼內,隻不過,愛深情重,百煉鋼也要化作繞指柔。”夏躍春說。

阿次聽到此處,默默朝雅淑望去。隻見雅淑嘴角咬著絲帕一角,兩隻手拽著絲帕兩角,淡淡淺笑,無限幸福之意流溢於眉間眼角,一縷春魂,繞著絲帕低回婉轉,滿腹深情眷戀。

“你婚期訂了沒有?”韓禹問。“下個月初六。”阿初作答。“阿初,在你結婚前,我想讓你有個最後的選擇。”韓禹說。“什麼意思?”阿初問。“阿惠從法國來信了。”韓禹從口袋裏掏出一封信。阿初微微一怔。“新歡舊愛,看你怎麼選。”夏躍春說。三個人默默注視著阿初的表情。“阿惠的信不是寄給我的,所以,我沒必要看。”阿初說。“阿惠的信雖然是寄給我的,可是,她叫我轉交與你。有道是:受人之托,終人之事。”“受人之托,終人之事。好吧,你給我。”阿初從韓禹手上接過信。“麻煩你,湯少,打火機。”湯少遞打火機的同時,說:“你可想好了,一個是瑤池仙葩,一個是紅塵落英。”“我是個庸人。”阿初打燃火機,焚毀書信,一紙香箋,霎時化為煙塵。客廳裏居然傳來稀稀落落的掌聲。“果然郎意已決。”湯少說。“應該說,原來郎心似鐵。”夏躍春補充。“我輸了。”韓禹垂頭喪氣地說。“都叫你賭注不要下得太大。”夏躍春說。“掏錢,掏錢。”湯少催韓禹拿錢。

“好啊,你們什麼不好賭,拿這個來賭。”恍然大悟的阿初嚷嚷起來,“怪不得,今天一個陰陽怪氣、一個附會詭隨、一個無中生有。”他拿紙灰潑韓禹,韓禹笑著躲。

湯少笑岔了氣。“我來說句公道話,信雖是假的,人心卻是真的。看來,雅淑小姐真的是阿初的真命天女。”夏躍春說。“所謂,從前情事煙塵裏……”“願君憐取眼前人。”湯少接話。“但須珍重懷中璧……”韓禹指向阿初。“我說過,我是庸人,我就續一句最俗的話,花好月圓滿堂春。”阿初說罷,三人喝彩。雅淑此際,百感交集,阿初這句話,在她耳裏,字字情長。從這一時、這一刻起,她不僅得到了阿初的愛,也得到了他的心。愛,從今不再分流;心,是一顆完完整整的心。從此恩愛一生,永不相負!雅淑想著想著,出了神,慢回眸,突然發現阿次的目光,不覺滿臉緋紅,轉身而去。“阿初,你打算什麼時候正式回家?”湯少問。“等阿次身體好些吧,這兩天他燒得厲害。”阿初說。“榮兒呢?怎麼不出來?”湯少很關心他的學生。“我送他出國了。”阿初說。“什麼時候走的?”湯少很驚訝。“前天。我想出國散散心,對他有好處。這孩子心機頗深,居然在什麼芸香閣藏了一個女孩子。”阿初的話裏透著對湯少的不滿。“關我什麼事?”湯少不樂意了。“我叫你教他些貴族風範,你倒好,盡教了些風月無邊。”阿初說。“他走了,那楊思桐呢?”湯少問。阿次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這一瞬間。“楊思桐關我們什麼事?”阿初說。

“她畢竟是阿次的妹妹。”夏躍春說,“你權當做善事。”“對啊,她瘋瘋癲癲的,難不成真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去?”湯少說,“你大氣點,收留她,你也得個好名聲。”“謝了諸位,我不喜歡追求廉價的名聲。”阿初說。“這句話像他說的了。”湯少說,“阿初就這強脾氣,討人厭。”“我妹妹在哪裏?”客廳裏一下子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阿次身上。阿次緩緩從樓梯上走下來,他的身體明顯還有些虛弱,他的臉色很難看。“我妹妹在哪裏?”阿次還是那句話。客廳裏鴉雀無聲。“你在跟誰講話?”阿初威嚴地說,“你不要告訴我,你長這麼大,楊羽樺沒教過你上下尊卑。”三個人都看著兄弟倆的表情,阿次下意識地抿了抿幹澀的嘴唇,阿初有意識地坐穩身形,注視著阿次。“我說過,我們先做朋友。”阿次說。“朋友?哪一種朋友?背信棄義的朋友?還是可以利用的朋友?”阿初問。“我想知道我妹妹現在哪裏?有錯嗎?”阿次的音量大起來,著急造成他激動。“誰是你妹妹?”阿初的聲音低而沉。“算我求你。”阿次說。“不敢當。”阿初說。阿次從小到大,從不肯受這等氣,何況當著他最看不起的湯少。他二話不說轉身欲走,卻聽得阿初低沉地一聲嚴喝:“哪裏去?”“回家。”阿次說。阿次剛說完“回家”兩個字,身背後就傳來湯少的譏笑聲。“忘了告訴你,楊公館已經被我買下來了。”阿初很平淡地說,“現在正在裝修,你去了也進不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