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一舉鋤奸雁歸行(1 / 3)

雅淑的身體猶如撕裂般疼痛,從來沒有過的恐懼感遊走在她的三魂六魄中,她的思緒飄飄蕩蕩仿佛在三界上下竭力掙紮,她無法解脫困境,她感覺死神的腳步離自己愈來愈近了……

大限將至,她在想,她替他買的書,他看了嗎?阿初應該看到她的心了吧?自己原來是可以替他去死的。雅淑終於想明白了,自己最愛的人是阿初,自己可以為了最愛的人去死。原來很久以來,自己的愛一直被自己所謂的世故、虛榮心所蒙蔽、所欺侮、所驅使,逼迫自己在尋找愛情的道路上走了無數彎路,直到今天,死到臨頭,雅淑才得已明白,自己對阿初的愛是不沾半點塵埃的。

雅淑心曲未終、心戀不絕、心思難續、心潮起伏、心魂渺渺,想自己與阿初今生今世恐不能再見,共諧百年姻眷,終成人間憾事。

突然,雅淑感覺到自己懸吊在半空中的身子,被人輕輕一碰,她的身體自衛般蜷縮、痙攣。由於她的雙眼被黑色的布條蒙住,嘴被毛巾堵住,她根本無法抗拒外來的侵擾,也不可能判斷出來人是敵是友。

“我是楊慕次。”阿次輕輕地說。

雅淑的心霎時安靜下來。

阿次把書桌搬到雅淑腳下,讓她先省力,果然,雙足落地的雅淑,一下子連人也安靜了不少。

“嫂子,你放心,你會沒事的……”這句話剛出口,阿次就啞口了,他清晰地聽到了“滴答、滴答”計時器的聲音,他終於知道雅淑為什麼會嚇得全身痙攣了。

“別緊張,沒事的……”阿次低聲安慰雅淑,他用刀片輕輕割破雅淑的旗袍,他看見雅淑的左腿上綁著定時炸彈,計時器的分針告訴他,離爆炸的時間還有十分鍾。

阿次的神經瞬間繃緊了,緊接著,他清晰地聽到臥室裏斷斷續續傳來的祈禱聲,他聽見了楊羽樺的聲音,什麼“聖父、聖母、聖子、聖靈……阿門。”

楊羽樺不是基督徒,他很明顯是臨時抱佛腳,他的意圖已經很分明了,他想自殺,卻又沒有自殺的勇氣。於是,他采取了另一種極端的方式,他把炸藥綁在雅淑身上,然後把雅淑吊在書房中間,書房離臥室隻有十五米的距離,炸彈的爆炸範圍是二十多米,臥室也在破壞範圍之內。所以,楊羽樺選擇躲在臥室裏,向神靈做最後的懺悔和祈禱,祈禱自己能夠隨著雅淑的灰飛煙滅而飛身天堂。

確切地說,他利用雅淑身體的毀滅,達到自己自戕的目的。

典型懦夫的行徑!

“沒事的,離爆炸的時間還有十分鍾,我先把你嘴裏的布條取出來,你鎮定點,好,不要叫,好,做的好,深呼吸,好,好極了。”阿次鼓勵雅淑,雅淑十分配合。為了避免彼此的尷尬,阿次並沒有替她拿掉蒙眼布。阿次仔仔細細觀察了炸彈結構,所幸的是,這隻是一枚很普通的炸彈,三根引線連接,阿次小心翼翼地選擇引線,然後切斷……計時器停了下來,此刻阿次的額角和鼻尖有少許冷汗滲出,他把雅淑放下地,解開她的蒙眼布,把自己的上衣脫下來,包裹在雅淑腰間,說:“走吧。”緊接著,他把雅淑推了出去。

得了命的雅淑,一瘸一拐地向外跑去。

她跑得異常慌亂,幾乎是踉踉蹌蹌、跌跌撞撞向前奔,在靠近院門的一瞬間,她還擔心地回眸一望,腳下被石子一絆,重心失衡,整個人摔向兩扇院門,破門而出。

雅淑像剛從峽穀裏飛出的一隻蝶,羽翼飛張,她嬌弱的肢體重重地撲在塵埃。

她的胳膊大約是被摔傷了,血滲出了袖子。就在她渾身疼痛的刹那,她看見了許多雙鞋子向自己飛奔而來,很快,她看見了阿初的鞋,聞到了自己男人的味道。

阿初迅捷地將雅淑抱起來,雅淑的眼淚猶如脆冷的薄冰遇春而化,盡情地傾瀉在阿初懷中。“沒事了,沒事了。”“阿次……阿次救了我……他在裏麵……危險……”雅淑斷斷續續地說。“好,我知道,你放心。”雅淑兩眼一黑,耳際風聲陣陣。“阿次在裏麵。”阿初說。“注意二先生的安全。”韓正齊吩咐手下。“楊先生,我是高磊。”“高隊,您好。”“需要幫忙嗎?”高磊問。“家務事而已。”“開車門……開車門……”有人在喊。雅淑感覺有人把自己抱進了汽車後座,她完全鬆懈了下來,她知道,今生今世,情有所鍾、人有所戀、愛有所歸了。再無遺憾。

楊羽樺蜷縮在黑暗的角落裏,他麵目倉惶地不停地顫抖。死亡,對於他來說僅僅隻有一步之遙。他在等,等炸彈爆炸,還有三分鍾……楊羽樺在流汗,他很害怕,害怕一個人孤寂淒慘地踏上黃泉路。他一定要楊慕初付出代價,慘痛的代價,既然自己決定結束自己的生命,死也要拉上個墊背的。而這個墊背的女人會用破碎的身體,為他奏響前往天國的樂章!

50秒,40秒,20秒……楊羽樺的心髒隨著秒針而顫動,他突然感到死神的手已經觸摸到他的頭頂,他的毫發,他胸口不停地喘氣,口中念著“天使,來吧,帶我去見上帝。”

三秒、兩秒、一秒!“砰”的一聲,臥室的門被撞開了。楊羽樺下意識的動作是舉雙手護住頭,他以為炸彈爆炸了!一秒鍾後,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炸彈沒有爆炸,而自己依然痛苦地活著,他突然後怕起來,也就是這一秒,他感到了生命是如此可貴,如此脆弱,如此值得依戀。

他睜開眼簾,朦朧中他看見了阿次,他的兒子。“神是創造宇宙萬物的主宰,是全能、公義、聖潔、慈愛的代表。您說,他能否接受一個滿身血汙、殺親弑兄的罪犯升入天堂?”阿次說。“聖靈能使人知罪、悔改、重生……”楊羽樺喃喃地說,他的眼神呆板、遲鈍。“您知罪了嗎?爸爸。”阿次的話很冷。楊羽樺沉默了一會,說:“你恨我是吧?孩子。”“是的,我恨您。恨、痛苦、怨,都堵在我胸口,您明白嗎?我甚至不知道該叫你叔叔好呢,還是叫爸爸?”阿次說。“你都叫了二十幾年的爸爸了,還是叫我爸爸吧。”楊羽樺說。“爸爸,我自始至終都不明白,你為什麼會做出那些喪盡天良的事?

我親生爸爸,他是你大哥,我親生母親,她是你嫂子,你怎麼能為了自己所謂的榮華富貴,你殺嫂誅侄、害兄焚宅、變節求祿、通敵賣國?!”

“孩子,我自始至終都是愛你的。”楊羽樺答非所問地說。“你知道嗎,孩子,那可怖的夜晚,一直縈繞在我心底,揮之不去。噩夢,如影隨形,我每天夜裏都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我想也許時間能夠衝淡一切,包括罪惡感。我不斷地拒絕回憶,我對你就像……就像親生孩子一樣憐惜,兒子,我想隻要你健康地活著,我們楊家就算有了後,總可以減少我的一分罪過,我想救贖自己的靈魂,我想洗刷自己身上的血腥。”

“你的罪,不僅無法洗刷,也沒有可能救贖。”阿次冷靜地說。“我曾經想過殺死你,可是,我每一次都放棄了,包括對你哥哥的追殺。”“你炸毀了他的診室。”“那是那個賤人幹的。”“可是你執行了她的命令。”“是的。其實,這是我們最大的敗筆!”

“為什麼?”

“因為,他太強悍。我們自己給自己樹立了一個強悍的敵人。”“你們沒有估計到,我哥哥的能量。”“是的,我們萬萬沒有想到一個下賤的家奴出身的人,會如此果決、睿智,並且具有強大的攻擊力和殺傷力。”“您後悔了?”“是的。”楊羽樺說。“所以,我想到了死。死亡,是最好的鎮痛劑。”“您想自殺,卻選擇了在一個無辜女人身上綁炸彈,人怎麼可以無恥到這步田地?”“當雙方人馬廝殺殆盡的時候,沒有人會在乎誰是否無辜,孩子。”“您承認自己有罪,卻不肯悔改?”“我無路可逃,孩子。”“你可以選擇去自首,去承擔罪責,去向全社會揭露二十年前楊氏家族毀家焚宅的事實真相,讓日本人侵略的野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縱是以身受死,你的靈魂還可以安息,那些屈死的亡靈才能安眠於九泉之下。”

“不可能。”楊羽樺臉色灰白,“不可能,阿次。真相是我永遠無法麵對的,孩子,你要救我,救我,孩子。二十年來,我對你不薄啊,孩子。你忍心眼睜睜看我去走絕路嗎?”

“不可能。”阿次說得很堅決,“不可能,爸爸,您需要麵對,麵對您所犯下的罪行,您要給我被害的父親、自戕的母親、被炸死的姐姐、被燒死的亡靈一個公道。”

“我養育了你二十多年,我們二十多年的父子啊,阿次……”

“爸爸!”阿次正色地一字一句地說:“如果我親生爸爸、親生媽媽還活著,他們也會養育我,栽培我,愛我,珍惜我。是你剝奪了他們愛我的權利和義務,是你殘忍地分開了我們的親情天恩。如果他們在,我相信,他們會做得比你好。”

阿次決絕的表態,讓楊羽樺感到萬念俱灰。

“孩子,你知道,人總歸是懼怕死亡的,就在半個小時前,我鼓足了勇氣,去迎接死神的臂膀,卻被你給破壞了……其實,自從玉真死後,我一直鬱鬱寡歡。你母親很美,我說的是你的親生母親,她是世上少有的美人,纓子無論怎麼樣的刀刻精描,畢竟是贗品。你說,我死以後,能否再次見到她?”

楊羽樺的意思很明顯,他準備自殺。“孩子,你幫幫我。”楊羽樺說。“怎麼幫?”“你開槍打死我。”“你會向我開槍嗎?”阿次反問。“不會。”“這也是我的答案。”阿次說。“或者,你把槍給我。”楊羽樺的態度十分真誠。阿次看著楊羽樺的眼睛,一秒、兩秒、三秒,他把身上的手槍拿了出來,背轉身遞了過去。時間仿佛靜止,阿次以耳代目,他仔細地聽著楊羽樺不均勻的呼吸聲。三秒、兩秒、一秒!“阿次。”楊羽樺說,“對不起。”楊羽樺果然變卦了。阿次回頭望去,烏黑的槍口對準了自己的胸膛,他很失望。“我哥哥就在外麵。”阿次說,“槍響之後,您想過自己的下場嗎?”“我沒想殺你,兒子,不過,你給了我重生的機會。楊慕初是不會讓你死在我的槍口下的,我有你做籌碼,也許,我還能有一條活路。”“楊慕初連自己的女人都會拿來做誘餌,他會在乎一個認賊作父二十年的人嗎?”“會的。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他會救你的。”“二十年前,你不是為了一件衣服,親手剁了手足嗎?”楊羽樺的手開始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