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臣睡去,夢見鬆庵和尚,在鬥室內,把一女人剝得赤條條地,手裏拿著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在那女人肚皮上割去,要取那腹內的胞胎。素臣大怒道:“原來這賊禿不曾死!”因要地搶起一把刀來,看時,卻是山腰裏一把板斧。隨把斧向鬆庵頭上劈下,劈做兩半,冒出一股白漿來。正驚疑,遠遠的見一個女子,抱著一床被褥,鋪在榻上,笑嘻嘻的道:“我家小姐來了。”及看那女子,卻是素娥。素臣正要根問,隻見兩個女子,從壁櫥門內冉冉而出。前麵一個,正是鸞吹,後麵一個,也像是認得的,近前道了萬福。鸞吹一手扯那萬福的女子,連素臣都推擁上榻去,說道:“妹子喜也。”自己卻鑽過壁櫥那邊,把門扣上。素臣慌得耳紅麵熱,急要爬起,卻被那女子一隻紅袖,緊緊裹住肩頭,再爬不起。那女子的粉臉,直貼到素臣臉上,一陣香氣透入鼻孔,不覺神思迷離。看那女子,又變了一副美秀而文的相貌,急喊:“大妹,大妹!”聽著鸞吹在外笑聲,隻是不理。素臣情急,連連叫喊。卻見那軸龍眠觀音,在壁上吸吸的動,動了一會,走下一個美女,擎著自己帶出門的一把七星寶劍,望著與素臣同睡的女子,壁麵砍來。猛吃一驚,伸手撚住那美女纖掌,抵死不放,不容劈下。正在支持,隻覺身子有人搖動,忽然驚覺,卻見石氏、璿姑俱在床前,喊叫道:“相公,敢是夢魘?請放了手!”素臣醒轉,一手兀是撚住璿姑袖子,抵死不放,羞得滿麵通紅,急放不迭。兩人出去。素臣睡思尚逍,恐其再進房伺候,把房門閂上,重複上床,酣然而睡。
大郎送了婦女回家,路上買了些魚肉嗄飯,又打了一壇好酒,拿回家來。石氏將素臣打盹,請其入房安息之事說知。大郎道:“文相公是天人,又受他大恩,正該如父母一般的看待他。我還有話與你商量。隻是天井內牆頭倒塌,甚不穩便,怎好?”正說時,隻見許多差人,擁進門來,說道:“劉虎臣在家麼?”大郎心頭突突的跳動,隻得迎出去。兩個差人拱著手,說道:“縣裏、廳裏,差我們送兩張告示在此,給你貼在門前禁約。這兩個匠人,是縣裏叫來,替你砌牆的。”大郎方才放心。展開告示,看是:
持授浙江杭州府錢塘縣正堂錢,為查禁事,照得:本月初七日,昭慶寺西房失火,延燒大殿各房,本縣業經督率兵役,竭力救撲,其四圍居民並寺內賃出僧房,俱經逐一細加勘驗。實由五台僧行曇,祝由治病。焚符起火,並無附近居民放火圍搶情弊。乃訪有不法棍徒,擅敢藉端恐嚇,殊堪發指!姑念尚無詐財情事,從寬除已往不究外,合行查禁!為此示仰該地方裏排及附近居民人等知悉,嗣後倘有奸徒,藉火居奇,妄圖詐害者,許爾等即時扭稟,以憑大法懲治,不得扶同容隱,致幹並究未便!凜之,毋違。特示。
後麵落著年月日期,並實貼劉大糕鋪字樣。大郎看畢,複展那一張看時,是杭州會經曆司的,中間情節,與錢塘縣一般,仍複卷過,說道:“多謝兩位老爺鴻恩。二位請坐,我去拿茶來。”那差人道:“茶倒不消,酒飯也不必備了,我們相與有日,也不要你甚麼腳步錢。隻是兩處房裏的紙筆之費,卻要濃豔些,方才再三叮囑,說道,告示內的字眼,個個都下得結實的。”大郎聽這口氣,隻得取出三百文錢,又拿四杯茶,給差人與那瓦匠吃。說道:“有勞兩位,這點子薄點,連兩處房裏相公們,俱在裏頭了。”那一個差人正待發話,被這一個扯了一把,一眼瞅著錢文,說道:“論起這錢,單是房裏老師,還不夠開發,若我們兩個去懇情,縣裏一百六十,廳裏百文,敢怕也肯收了。這四十文錢,本不該和你爭論,隻是也要我夥計收得進去。”大郎沒法,又添了六十文。差人收起,吩咐兩個匠人,速行動手,早去回官,拱拱手,出門而去。
大郎領著匠人,看了倒牆,瓦匠道:“方才官府吩咐,立刻就要修好,說還要回甚未老爺的話。如今還少了磚頭、石灰,房裏原說向鋪戶支用,須索上街去取來。”那一個匠人道:“你看那頭一路,都有倒牆,去搬些磚來湊用,我們是奉官差的,就有人看見,也是以公濟公,怕甚的?去要些灰來罷。”大郎道:“這都不妥,是我家砌牆,怎好搬別人家的磚?也不應累及行鋪。前月內收拾房子,還剩有些板磚石灰,但不知可夠用哩?”因領匠人,至磨間房內一看。匠人道:“盡夠了。怪不的官府肯照顧你,原來是出了這樣好心!”忙忙的搬磚泡灰,泥砌起來,就叫大郎幫作小作。不多一會,已把大半垛牆砌好。大郎取了六十文錢,付與瓦匠,道個勞謝。那瓦匠一頭說道:“論起來,還不夠酒飯錢哩。一麵如飛的,出門去了。
瓦匠方走出門,便是未能進門,大郎忙叩房門,素臣已醒在床,把那本書仍放條桌子上,開門出來。大郎道:“未老爺管家在外。”素臣急走出外間,未能搶步打簽,說道:“老爺多多致意相公,說不來別了。”在懷內摸出一封銀子道:“這是六十兩紋銀,送與相公盤纏的。”素臣道:“我說過所需無幾,為甚送出許多?”未能道:“馬爺送二百兩程儀,老爺原要分一半送來的。因相公說了,隻送這些。”向門外叫應道:“你就挑進來罷。”隻見腳夫,挑進一擔行李進來。未能道:“馬爺送兩副鋪蓋,老爺一副,小姐一副。小姐因受相公活命之恩,無以報答,對老爺說明,情願和衣睡到江西,將鋪蓋送與相公。這枝耳挖,說原是相公的,叫小的一並送上。”素臣道:“這銀子耳挖也罷了,鋪蓋是小姐送與的,如何使得?”未能道:“小姐恐相公執意,吩咐過小人,說,小姐性命,是相公救的,這點子鋪蓋,值得甚麼?止不過略表誠意。況且小姐並沒睡過,有何妨礙?稟過老爺,就是老爺送的了,相公亦不便推辭,是一定要收的。”素臣隻得收領,問:“老爺幾時起身?二小姐可有下落?”未能道:“二小姐並無下落,老爺因城裏連兵部的公子要請酒,老爺素與連老爺不投,急要回去,今晚便要動身。小的立刻就要去了。”素臣在銀封內,取一小錠,賞了未能,問:“船在那裏?”未能謝賞起來,說:“船在江口王家客店碼頭上。”素臣又問大郎要了幾十文錢給了挑夫。未能出去,走不幾步,又回轉來,說道:“幾乎忘了劉大的事,老爺向馬爺說過,已吩咐府縣發告示來禁約,請相公放心。小姐和素娥妹,都再三叫小的問一位璿姑娘和劉大娘,望相公說聲。”說罷,慌慌張張的去了。
素臣忙整一整衣巾,揉一揉雙眼,要去送行。大郎拿著告示出來說:“吃了飯去。”素臣展開告示,約略一看,仍遞與大郎道:“天已向晚,再吃起飯來,便送不及了。”遂問明路程,急急出門,走至按察司前,早見許多官府送客回來,問知未能船已開去。跌足急問:“可趕得上?”回說:“這樣大順風,除非趕到常山,也趕不及了。”素臣不信,後麵一起一起的人來,都是一樣說話,隻得怏怏而回。大郎道:“相公便一直跑出門去,把銀子都沒收拾,掉在桌上。小人收進去了。”素臣道:“銀子事小,隻有未老爺不曾送他一送,心實歉然。”大郎請素臣進房,素臣道:“就在這裏穩便。”大郎道:“方才未老爺送來的被褥,都是綾羅錦繡,惹人眼目,裏麵還謹慎些,起早些遲,也得安穩,沒人攪擾。小人們床鋪已搬出外邊,容小人盡這點子敬意罷。”素臣見其誠懇,兼怕有人攪擾,因走將進去。到後半間,見板壁後,已把丹鳳朝陽盡兒收過,鋪下一張小床,說道:“不然,就在這裏罷。”石氏忙接口道:“這是我們的床鋪,相公的被褥,已鋪在房裏了。”素臣問璿姑睡處,石氏道:“在閣楞上。”素臣抬頭,果見上有閣楞,覺著不便,因複進房。隻見房裏,比前大不相同,眼目之前,忽地煥然光彩。卻是為何?因素臣到東口去送未公,大郎與石氏商議道:“文相公精神奕奕,相貌非凡,將來必是驚天動地的人。你的性命名節,虧他保全,今日又虧他力言,脫了奇禍。你姑娘才貌雙全,我們這樣人家,那裏有好對頭來說親,可不枉了他終身大事!少刻等文相公回來,多勸他幾杯酒,叫妹子伏侍他同睡。明日說明,送他為妾。一則盡我們報恩之念,二則妹子終身得所,三則靠傍著他,或者還圖得出身,有揚眉吐氣之日。我早上求了一簽,是大吉之兆,他日要與王侯並肩哩。但不知你意下如何?”石氏道:“我也正有此意,這是極好的呈,待我去與璿姑娘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