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劉虎臣說大話惹出盜來 文素臣費小心放將盜去(2 / 3)

又趲過一重岡子,隻聽籲的一聲,一枝響箭,望著素臣喉管邊直擦過來。素臣一手綽住,折作兩段,擲將過去,說道:“不好了,強盜來了!”兩人齊跳下車,那車夫已是滾下地去。隻見山岡那邊,跑出一二十個強盜,大半彪形虎背,卻拿著器械,掛著弓箭,騎著高頭駿馬,七八十個馬蹄,翻鈸相似,潑風價的趕來。素臣手中並無器械,未免慌張。大郎把手一覆,早發出兩枝弩箭。那當頭的一個強盜,把棍一撥,一枝箭早已落地。那一個把身軀一扭,這箭從肩膀邊直鑽過去,反把後麵的強盜射倒了一個。不防大郎又發出兩枝連弩,都向著當先的咽喉鑽去。一個把頭一低,恰好中在頭盔上。那一個躲閃不及,張口一咬,咬個正著,險些穿入喉嚨中去,都嚇出一身冷汗。那兩匹馬已是趕到,兩條棍子,齊齊的望大郎頭臉直劈下來。大郎發弩不及,方才害怕。素臣迎上一步,將兩臂盡力一架,兩條棍子一齊折作兩段。那兩個盜首,便各拿斷棍,向著素臣劈打。後麵的強盜,一擁裹上,各掣腰刀、板斧,風一般砍斫。大郎著急,轉身把車杠死力一扳,扳斷了半截,掄在手中橫七豎八招架。素臣身子一蹲,就地滾去,把匹馬滾折了一隻腿。那馬負痛,直掀起去,馬上的強盜便直跌下來。素臣趁便奪了他手中的腰刀,在強盜堆裏,大殺起來。兩個盜首,撇去斷棍,掣出腰刀。大郎雖然勇猛,卻是不會武藝,一味蠻打,臂上早著一刀,大叫一聲,負痛逃走。被一個強盜,暗放一枝冷箭,射中大腿,倒在地下。眾盜正在亂竄,素臣忽然著慌,一麵招架,一麵撈著夾在腋下,殺開一條血路,落荒而走。強盜得勢,縱馬趕來。素臣脅下夾著一條大漢,又是步行,如何得脫?正在危急之時,隻聽見一匹騾兒,吼吼的嘶著怪聲,直奔上來。素臣定睛看那騎騾之人,卻是景日京,不覺大喜道:“老弟來得正好!”日京並不回言,攥著一根鐵尺,飛也似的,奔那強盜去了。那強盜騎的馬匹,聽著騾兒吼聲,屎尿都嚇了出來,一齊掣轉頭,往山岡上沒命跑回。素臣忙喊道:“老弟休要追趕!”日京正在性發,那裏肯住?那騾兒咬馬,又是他的本性,如流星趕月一般,逢山過山,逢水過山,直追將下去。素臣放下劉大,隻得也大拔步趕去。

趕到一重岡上,隻有兩個跑散的強人,正在那裏歇息,一個是被大郎弩箭所傷,一個是被素臣滾落馬下,跌閃了腿的。忽見素臣追至,料逃不脫,跪地求饒。素臣把兩人腰內搭膊解下,背箭綁住兩手,喝令引導。二盜隻得負痛前行。大郎將臂腿紮好,在地下拾了兩根斷棍,也趕上來,大家押著前去。隻見對麵岡子上,日京已被強盜殺敗下來,隻有接應,回轉身仍複追過去。那眾盜拚命迎鬥,這番卻都是步戰,怎當素臣神勇?不片刻,早打翻一個,一個往亂林裏沒命的跑去,其餘的一哄都走了。素臣捉了一個盜首,並押去的兩個,說道:“窮寇莫追,我們快些回去罷。”日京道:“我的騾子,被他搶了去哩。”素臣道:“有這三個強盜在此,怕他則甚!但是怎樣被他搶去的?”日京道:“我趕過兩重岡子,他們都下了馬了,團團圍住,與弟拚命。騾子腿上著了一刀,亂掀亂跳,我便縱脫騾子,便被他搶去了。”一會,走上大路,隻見車夫坐在地上,兀自發抖。日京笑道:“這樣膿包,也出來走道兒。”素臣問:“前去多路才有宿頭?”車夫道:“要走二十裏,才有宿頭。日頭又下去了,怎走得及?”素臣道:“這也顧不得,快些趕去。”車夫隻得起來,收拾車子,忽地失驚道:“阿呀,車杠都被強盜大王爺爺打折了!怎麼走呢?”大郎道:“倒不是強盜打折的。如今沒法,把繩綁縛起來。”指著強盜,說道:“我們押著他三個推便了。”日京道:“那一個不用力的,吃我一鐵尺。”三個強盜,暗暗叫苦。

走不半裏,隻見遠遠的火把透明,一隊人趕下岡來。素臣提著腰刀,日京攥了鐵尺,飛步迎去。卻見來人有八九個,都把兩手反綁著,有兩個嘍羅模樣,四隻手擎著七八把火亮。素臣料是用“苦肉計”,按刀而待。須臾,走到跟前,一齊跪下。那個盜首,朗朗的說道:“咱們原是良民,隻為貪官酷吏,逼迫至此,雖在綠林,並不打家劫舍。除了和尚之外,從沒妄殺一人。兄弟十二人,誓同生死。今日被爺爺拿了三個。咱們要逃,也連夜走了。隻是念著弟兄情分,心裏過不去。如今都來替爺爺磕頭,情願多送些賣命錢,饒了咱三個弟兄性命。若爺不愛錢,為義氣上,肯饒放咱們,咱們便刻著爺的長生位,朝夕禮拜,有用著咱們去處,情願殺身圖報。若決不肯饒,就把咱們一齊砍了,省得弟兄們東分西散,隻求不要解官,免受贓官惡氣,情願死在好漢寶刀之下,誓不皺眉。”素臣道:“我等清白傳家,肯受盜賊贓物?隻須除盜安民,原不解送官府。你們同惡相濟,有甚義氣?我非江湖豪傑,又為甚義氣放你?但既以禮求,若不放你這三個弟兄,隻道我沒有慈心。若空空放去,縱盜廢法,又墮入你們套中。也罷,把他三人放去,以全你弟兄情分。把你們殺了,以正朝廷國法,你們情願不情願?”那些強盜齊答道:“咱們情願。”素臣颼的一聲,掣起腰刀,攥住為首的一個強盜,望著頸上便砍。那盜首神色不動,伸頸受刑。正是:

江湖也學忠臣樣,引頸從容受極刑。

素臣把刀收住,正在沉吟。隻見推車的三個強盜,一齊跪下,痛哭道:“咱們已經被擒,應該就死,如何連累別人?爺隻把咱們三個砍了就是。”素臣尚未開言,日京大喊起來道:“素兄罷了,放他們去罷。”大郎也來勸著。素臣道:“強盜是好放的嗎?且待我看來。”一手拿過火亮,細把眾盜細看,隻見個個猙獰,人人勇猛,兩個盜首,生得更是魁梧。但見:

一個鐵麵劍眉,一鼻孤懸如玉柱。一個虎頭燕頷,雙眸四角有寒光。一個口似懸盆,亂簇髭須遮不盡。一個耳如垂瓠,直從腮頰掛將來。一個索綁繩穿,兀自威風凜凜。一個愁眉淚眼,猶然氣象昂昂。四膝落塵埃,此日劇憐如伏虎。一朝得雲雨,他年端不讓飛熊。

素臣歎息道:“草澤之內,固大有人。”親為解其綁縛,說道:“你們都去罷。”眾人叩謝起來,求問素臣等名姓。素臣道:“萍水相逢,一霎便飄流開去,記恩記怨,總是枉然。你們若改邪歸正,後會正自有期。倘然怙惡不悛,就永無相見之日了。何必致問?”那兩個盜首道:“恩爺雖不望報,小人們實有良心,就是供一牌位,燒一炷香,也是小人們一點微意。”素臣道:“大丈夫怒則刀兵,喜則杯酒,偶然感觸,開籠縱柙,何足為恩,亦無可感。既是你們好意,我和你相逢此地,就稱我們為東阿生罷了。”說畢,催著車夫,就要動身。眾盜一齊跪下道:“此去宿頭,有十七八裏,山徑崎嶇,樹木叢雜,積雪未化,路滑難行。況車已斷杠,腹中饑餒,尤為費力。小人們見恩爺貌若天人,勇力蓋世,兼之氣概非常,鬥膽欲請至山莊,款留一宿,略聞咳唾,明日五鼓送行,也不枉虛生人世。倘有異心,天誅地滅。”素臣暗想:“大郎受傷,固該早息。路遠腹虛,車又斷杠,實屬難行。這些人心術畢竟如何,亦須討一下落。”因笑說道:“大丈夫推誠相與,蠻貊可行。昔齊賢從盜乞食,張綱臥寢賊營,誰謂古今人不相及邪?何必發誓。”眾盜大喜歡呼,如唱凱歌一般,幾個執著火亮,幾個扛著車子,叫車夫趕著頭口,簇擁而行。